外屋雖也燒著地龍,卻到底不如寢屋,青橙暖洋洋的出去,猛然被寒氣一撲,不禁打了個哆嗦。次日晨起,回到翊坤宮,青橙暈沉沉的,發髻上連摸都摸不得,一碰就疼。心道不好,該是撲了寒。連忙命海安去禦醫院宣了簡玉衡來。
簡玉衡隱約聽說了後宮的荒誕之言,行為舉止比往常更多了些謹慎生疏。他診過脈,開了藥方,直待青橙送他出了門,方道:"請純主子止步。"返身走了幾步,卻又折身回來。
青橙問:"怎麼了?"
簡玉衡謹守禮儀。恭謹道:"今兒午時,微臣便要起身去江蘇。"青橙一愣,道:"去做什麼?"簡玉衡回道:"江蘇夏時發了洪災,雖已至冬,但仍有瘟疫之禍。禦醫院遣微臣與旁的兩位大人去診疾,若是順利,明年開春便能回來,若是不順,也不知是何時了。"頓了一頓,又道:"純主子放心,臣已托付好友莫沉弈照料三阿哥,往後也由他來給主子診平安脈,他是臣親近之人,主子大可信任。"
青橙急道:"瘟疫?會不會傳染?"
簡玉衡眉梢一挑,頷首笑道:"臣是大夫,自有對付的法子,請主子安心。"
青橙到底不能放心,憂慮道:"已近年關,你走了,府裏怎麼辦?老太太哪裏能過得好年。不如我去跟皇上求求情,再遣旁的人去罷。"
簡玉衡忙道:"萬萬不可,主子別為了微臣讓萬歲爺生了隔閡,宮裏頭風言風語的,臣也聽過一些。"略微停了停,換了稱呼道:"再說,我也想回江蘇看一看。若得閑空,還可去家裏...姑母府上瞧瞧。"明明知道是生身娘親,卻也隻能喚一聲姑母。
青橙思及憂傷,便不再攔阻,喚道:"哥哥。"她從腰間取下倭鍛繡蓮花團荷紋的小香囊,遞與簡玉衡道:"回了家,將這個給母親,就說我事事都很如意,皇上待我很好,請她和父親放心。"簡玉衡小心接過,收在袖中,定定望了青橙一眼,方卻身而退。
簡玉衡拐了彎,行至宮街,正要入甬道回禦醫院,旁處角門裏忽而轉出一女子來,她穿著天水碧絲繡宮裝,雙眸含淚,似有泣色。簡玉衡滿臉疑惑,卻聽爾綺道:"你...你把純主子給你的東西還給我。"簡玉衡怔了怔,不知她是何意思,半響才恍然大悟,道:"我認得你,你是純主子什麼的宮婢。"又問:"給你什麼東西?"
爾綺幾乎要哭了,隻是強忍著,道:"剛才純主子給你荷包,我都瞧見了。你若真心喜歡主子,就不該給她惹麻煩,她的針腳宮裏很多人都識得,你也不能拿出來用,不如給我收了去。你也死了心罷。"簡玉衡稍一思忖,便知這丫頭是忠心侍主,怕自己與青橙的關係讓人誤會呢,不覺含了些許敬畏,道:"我要去江蘇辦事,純主子托我送樣東西給她母親。"停了停,又補充道:"就是我的姑母。"
他笑道:"我待純主子隻有幼時的兄妹之情,絕無曖昧之意,爾綺姑娘放心罷。"爾綺先是詫異,轉而又臉上紅得通透,垂了眼,隻敢盯著自己的鞋尖,甜膩道:"你怎麼曉得我的名字?"簡玉衡道:"在慶雲齋聽純主子叫過你兩次,便記下了。"
爾綺越發不敢看他。腦中空白如宣紙,糊裏糊塗的,像飄在了雲端上,什麼也想不起來,嘀咕道:"原來你記得我的名字。"簡玉衡不知她說了什麼,便"嗯?"了一聲,道:"姑娘還有何吩咐?"爾綺回過神,連連擺手道:"沒有了,沒有了。"不等簡玉衡再說句什麼,就匆匆忙忙屈了膝,小跑著往角門裏去了。
簡玉衡呆呆的看著那抹碧色的身影不見了,方淡淡一笑,提步而走。
到了年關,天氣越發陰冷。日日大雪紛飛,至年二十四方停。皇帝封了玉璽,從乾清宮取出先帝諸多遺物,賞與眾王公大臣做念想兒。又在養心殿賜宴,命人用雪堆了獅子、大象之類,誌喜兆豐。過完年,開了春,江寧織造的春綢貢緞進上來了,皇帝選了一堆送去慶雲齋,庫房裏實在太多物件,已經容不下了,海安隻得稟告道:"主子,奴婢瞧著西配殿道德堂後頭空著幾間屋子,這些綾羅綢緞不如先存放在那兒。待咱們庫房裏挪出地方來,再搬回來就是。"
青橙正在摹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猶如妙筆生花,一氣嗬成。待她擱了筆,沉思片刻,方道:"你若覺得好,便使人搬過去罷。"
海安答應了,又道:"要不要知會內務府,畢竟正殿空著,名頭上不好。"
有宮人端了溫水上前,青橙淨了手,接過爾綺呈上的官窯脫胎青釉蓋碗,抿了一口杏仁茶,方從容道:"不必了,翊坤宮隻住了我一人,皇上早就說過,不會再讓旁人住進來,這翊坤宮大大小小的院落均由我處置。你叫人搬了去,如有人問起,就來回稟我便是。"
海安"噯"了一聲,便出去吩咐。
春暖時節,庭中新植了好些花木,桃紅杏白相間,雕甍繡檻,隱在翠障藤蘿之間,幽香陣陣,落英繽紛。每日爾綺都要仔細盯著宮人將庭中的落花碎葉早晚清掃兩次,有時亦會叫宮婢折了鮮花做成各色各樣的春餅,讓主子嚐鮮。青橙寬厚,時有賞給宮人們吃,因而宮人們也極願采了花做各式各樣的點心,飽飽口福。
自清理庫房,海安撿出許多往年存舊了的貢緞綢布,一箱一箱的搬到庭中,叫人開了鎖,攤開了暴曬。青橙站在廊下一瞧,滿眼全是五彩繽紛的綾羅緞子,都是禦貢,樣樣色澤鮮豔,質地極好。有些還參了金絲銀線,在太陽底下折光。她問:"海安,這些布匹怎麼發黴了?是不是庫房太潮濕了?"
海安道:"庫房裏雖然不見陽光,倒還不至於潮濕。這些布匹是存了兩三年的物件,要不是想挪到道德堂去,還不知何年馬月才能拿出來瞧呢。"青橙隨口道:"反正我也用不完,這些料子白放著倒要發黴,不如賞給底下人罷。"海安笑了笑,道:"我的好主子哎,昨兒才賞了新貢的緞子,今兒又賞,咱們做奴婢的如何承受得了!"
青橙想了一想,道:"不如你叫人抬到內務府去,就說添補宮中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