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主子嫣然一笑,不動聲色道:"再有道理,怕也不及皇後娘娘的一分一毫罷。"青橙道:"皇後娘娘是大清國母。自是賢惠孝仁。"她說得不偏不倚,既不迎合也不奉承,淡然自處,倒讓嫻妃刮目相看。嫻妃道:"你飽讀詩書,果是蕙質蘭心。"
青橙忙道:"嫻主子謬讚了,青橙不敢當。"嫻妃繼續往前走,含笑道:"往後你若是有什麼難處,盡管遣人來知會我,能幫的,我定不會推辭。"
她的意思,再是明白不過。
青橙雖從不與人爭風吃醋,但後宮齷蹉醃臢之事也時常牽扯其中。皇後、嫻妃、高妃三人都是從潛邸隨駕入宮的,位階又高,底下各有其倚仗的嬪妾。嫻妃見青橙臉上波瀾不驚,又道:"你如今聖寵優渥,還未受過冷落之苦,定然以為事事皆有皇上為你做主,以為有他的寵愛,世間便沒有什麼可擔憂的。"
她的眼底露出悵然憂愁之色,定定的看著青橙,道:"在潛邸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想的,以為他是天底下最英偉聖明的男子。可是,到後來才知道,他的心也是天底下最冷酷無情的。你若想在宮裏安安穩穩的活下去,隻仰仗皇上,是不夠的,也是萬萬不可的!"她抓住青橙的手,忿然道:"在宮裏,我們隻有相互扶持,才能笑著走到最後!"
北風在甬道裏刮得呼嗤做響,將兩人的裙擺高高的揚起,將雪粒子狠狠的剮在她們臉上,青橙輕輕的掙脫了她的手,漠然道:"我知道皇上是不可倚仗的..."停了停,聲音像是卷在了雪花裏,變得混濁卻極有力道。
青橙一字一頓道:"可我,還是很想倚仗他!"
嫻妃似乎被凍僵了,愣在了原地,她還記得第一次對皇帝死心的時候,是因著先祖爺賜了皇帝幾個使女,麵上說是使女,其實就是侍寢的秀女。其中有一個聲音特別好聽,常常被叫去潛邸的大院裏唱曲子,皇帝聽了一夜,就寵幸了。有一天,唱曲子的使女忽然跑到她房裏,冷嘲熱諷的羞辱她。她那時嬌慣氣傲,就狠狠甩了那使女兩耳光。她也氣得哭了,她也受了委屈,可皇帝趕來時,不分青紅皂白,便先訓斥了她,說她恃寵而驕,說她爭風吃醋,不守婦德。自此以後,皇帝待她,就再也不如從前。
而那使女,一步一步的。就成了後來的高貴妃,現在的高妃。
嫻妃冷冷道:"你會後悔的。"她的風兜被吹落了,滿頭青絲頓時像結了霜花似的,風塵鋪麵。青橙坦然的笑了笑,道:"即便後悔,我也不想辜負此時待他的真心實意。"嫻妃怔怔的看了她半會,忽而大笑起來,眼中卻半點歡喜的意思也沒有。
青橙聽在耳中,隻覺是心被撕裂般的悲慟,嫻妃寒聲道:"...真心實意?!後宮裏頭的女子,誰沒有過真心實意?可是這真心,這真情。卻隻會被他棄之如糟糠!"她的聲音抑製不住的越來越大,像是得了失心瘋的女人一般,突然失了掌控。青橙秉持著鎮定,道:"嫻主子,後麵還隨著儀仗哩,別失了禮。"
兩人的說話聲被狂風拂散開去,海安隨在百步以外的儀仗裏,隱約聽見笑聲,不禁抬頭望去,雪花越下越密,隻能瞧見兩抹亮眼的身影。沒過多久,青橙便折回來坐了暖轎。嫻妃似乎生了很大的氣,當著人前,卻依舊是溫婉微笑的樣子。
青橙回到翊坤宮,冷得渾身僵直,換了衣衫歪在炕上許久,才緩過勁來。獅子看出主人不開心,就乖乖的趴在炕邊,不聲不響。到了掌燈時分,爾綺照例來問青橙:"主子,晚點心想吃什麼?"青橙怔忡的"哦"了一聲,神思恍惚道:"不吃了,叫人打水來,我洗了臉想睡覺。"爾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望了海安一眼,海安朝她搖了搖頭。
爾綺會意,不再多嘴,便出門往底下吩咐。
至夜幕,敬事房來傳話,說皇帝翻了青橙的牌子,讓她準備準備。青橙連李玉的麵也不見,隻讓爾綺去通傳,道:"我家主子今兒去壽康宮給太後請安,在路上撲了風,身子有些不舒服,怕是不便侍寢。"李玉心中了然,連忙折回養心殿稟告。
皇帝擔憂,問李玉純主子的病情,不想李玉這也不知道,那也不曉得,簡直是一問三不知,氣得皇帝連禦筆都扔了,急急忙忙起駕往翊坤宮探望。到了翊坤宮,隻見宮燈熄了大半,連宮門也落鎖了。吳書來叫開了宮門,皇帝下了暖轎,疾步往慶雲齋去。
海安聽聞皇帝冒雪前來,嚇得魂魄都丟了一半,往西屋點了燈,喚道:"主子,萬歲爺來了。"青橙朝裏歪在床榻上,半響不吭一聲,許久才道:"把燈熄了,就說我睡著了,讓他回去罷。"海安為難,道:"這...這樣可不大好吧。"
青橙莫名生了氣,道:"我是主子,叫你如此,你照做就是,出了什麼事,皆由我擔著,怎麼也責怪不到你頭上。"海安被罵得紅了眼,道:"奴婢並不是怕責罰,奴婢是擔心您,您從壽康宮回來,就一直不言不語不吃不喝的,奴婢..."話猶未完,外頭已是一陣窸窸窣窣,皇帝的聲音朗朗傳來,焦心道:"青橙怎麼了?"
有宮人低聲回著話,海安正要反身,皇帝卻走了進來,她屈膝行了禮,望了望床榻上默然無語的身影,悄然退了出去。皇帝以為青橙是真的生了病,怕自己從外頭帶進來的寒氣過給她,便隻敢立在床榻邊問:"到底怎麼了?頭疼麼?還是肚子疼?請太醫瞧了沒?有沒有吃藥?"他步履匆匆的趕來,大寒的天,裏衣已被冷汗沁得濕透。他心眼裏全是她的病,竟渾然不覺冰寒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