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橙見他麵有霽色,也變得隨意許多,道:"就是要苦才有藥效呢,看你,才吃了一粒,就消了大半的火氣。"皇帝一聽,還真像那麼回事,撐不住揚聲笑道:"實在是狡辯。"
吳書來在外頭躬身靜立,耳中聞著皇帝笑語,陡然舒了口氣。景桃捧了茶要進屋,被他連忙揮手攔住,悄聲道:"你別進去,等萬歲爺的火氣全消了,再奉茶不遲。"景桃一直在茶房,隻隱約聽人說了宮女告發皇後一事,也不知是真是假,瞧著陣勢,倒是怪嚇人的。她將吳書來拉到僻靜處細細打聽,吳書來也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
景桃頷首道:"如此看來,皇上待純主子,倒是動了真心的。"
吳書來冷聲一笑,道:"真心?在潛邸時待高主子不是真心?前兩年待嫻主子不是真心?萬歲爺可不是凡人,後宮裏一撥一撥的美人兒要多少有多少。真心?!依我看,還得過兩年才能斷定。"頓了頓,又道:"不過話說回來,純主子畢竟是有生養的,比那兩位又要多些籌碼。"景桃伸指戳在他額上,道:"你個閹人,哪裏知道什麼真心!"說罷,轉身徑直離去,剩得吳書來獨自在後頭,氣得牙根癢癢。
青橙側坐在皇帝身後,靜靜的替他按壓著太陽穴。皇帝忽而開口,道:"上回你在長春宮指認的那四名宮女裏,有個叫彩霞的招認了。"青橙好似沒聽見一般,手上動作著,嘴裏隻淡淡"哦"了一聲。
皇帝被她的態度弄得極為好奇,問:"你就一點也不關心麼?"
青橙滿不在乎道:"你說過,有你護我周全,沒人敢動我一分一毫。"皇帝擒住她的手,反身愣愣的凝視她。她接著道:"反正有什麼事。都由著你處置就行,宮裏有帝後,事無大小,我即便關心又能如何?又輪不到我做主。還不如日日多想幾道好吃的點心吩咐廚房做。"
皇帝原本有一腔的話,例如彩霞雖然指認了皇後,但是並不可全信。例如有人在背後想利用她的手,害嘉妃、愉貴人小產,想叮囑她往後處事要小心些。再例如,他還想告訴她,其實那人不僅僅想害龍嗣,更重要的是為了陷害皇後。當然,另一層說,也有可能真的是皇後精心謀劃,總之一切都需要繼續追查...如此種種...可麵對著澄淨如山澗泉水的她,竟不知如何開口了。他攢著她的手,支吾了半響,最後隻是歎了一句,道:"算了,反正牽扯不到你,說了反讓你徒添煩惱。"
待青橙走了,皇帝才宣王進保入殿,道:"把彩霞綁了來,朕要親自審問。"
中秋節一過,天氣驟然露出暮秋之色,到傍晚時分,更是寒風蕭瑟,落葉枯零。青橙往宮袍外套了件月白印桔黃小團花的比甲,淨手焚香,立在東屋窗下習畫。爾綺從廊下進來,在門口屈了屈膝,和悅道:"主子,您晚上想吃什麼點心?"
青橙筆下不停,依舊橫豎有致,輕聲歎道:"每日都要我想,實在煩惱,讓廚子看著辦罷。"爾綺笑道:"廚房的黃二說,主子想的糕點稀奇又精致,連皇上也愛吃,如今他倒不敢擅自做主了。"青橙擱下筆,吩咐侍畫的宮人,道:"收了吧。"又朝爾綺道:"你別聽他瞎胡說,無非怕做的東西不合我心意,惹得你們罵他。"
外頭有宮人端了溫水上前,爾綺擰了巾帕讓青橙拭手,笑道:"主子您就饒了他罷,說來他一個老實鄉下人,哪裏敢揣摩您的心意,隻敢規矩恭順,領著命令做膳食罷了。"
另有小內侍提著蠟扡躡手躡腳的往屋中掌燈,暮色氤氳,往窗外瞧去,昏暗陰冷。竟露有幾分初冬的景象。廊廡俏簷間的宮燈漸次亮起,庭院中宮人們垂頭疾步而走,夜風吹起她們的裙擺,撲哧作響。
青橙道:"八九月正是吃蘆蒿的好時候,跟麵筋混炒,再配些雞肉絲,想必不錯。隻是別多擱了油水,當清清爽爽的方好。"爾綺應了,又笑道:"還是主子想得妙。"青橙睨了她一眼,道:"就屬你嘴巴子甜。"頓了頓,繼續說道:"用胭脂米煮兩碗稀稀的粥,搭著青筍紫菜和五香大菜頭拌些香油醬醋,如此也就差不多了。"
爾綺答應著去廚房。跟黃二仔細說了,黃二用心記下,暗自誇讚了一回。入了夜,青橙讓廚房擺了膳食,才吃了兩口,就聽廊下有人道:"主子,萬歲爺來了。"不等她起身迎駕,皇帝已挑簾進屋,他圍著膳桌轉了轉,不滿道:"你不許朕晚上吃肉,自己卻偷偷在這吃得香。"青橙福了福身,望著他微笑,道:"你用過晚點心了沒?若不然,和我再吃一點?"
皇帝道:"朕正兒八經的說話,你倒好,盡會打岔子。"說著,就坐到她對麵。青橙望了吳書來一眼,見吳書來輕輕搖了搖頭,便命人取了碗筷來,親自盛了半碗蘆蒿麵筋,笑道:"皇上先嚐一嚐,看合不合口味。"皇帝指著碗裏的幾根肉絲,道:"有肉啊。"
青橙偷偷瞪了他兩眼,道:"蘆蒿麵筋要是不放肉炒,便散不出香味兒。再說,我是讓你晚上不吃肉。又沒說我自己不吃肉。"皇帝啞然失笑,道:"你的意思是,沒有預備朕的份?倒是朕來討嘴食了。"青橙委屈道:"我以為你今天不過來。"
皇帝抬眼看去,她身側擺著一盞人樣兒高的紫檀木架素白牡丹罩宮燈,華光淡淡的鋪在她臉上,像是暈著一層薄而朦朧的霧氣。他不由笑道:"竟敢不備著朕的膳食,呆會子定要好好收拾你。"青橙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又橫了他一眼,羞得耳根脖子都紅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