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橙點點頭,見簡玉衡轉了身,方輕聲喚了一句:"哥哥。"她的聲音很小很小,但傳到他耳中,已是振聾發聵。他的背影倏然僵直,偏過頭,低低"嗯"了一聲。
她由衷道:"謝謝你。"謝他在宮裏一直照料她的身子。謝他去看望三阿哥,也謝他還是像小時候一般不動聲色的看顧她,更謝他,給她無所顧忌的信任與倚靠。
簡玉衡愣了愣,心尖一暖,淺笑道:"傻丫頭。"他很想拍拍她的肩,手舉在半空,卻又垂下,君臣儀禮,他不得不顧。他道:"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身處後宮之中,當萬事小心。"青橙微微一笑,道:"叫家裏人放心罷,皇上待我很好。"簡玉衡還想說幾句什麼,卻有宮人過來傳話,道:"主子,皇後遣人來稟,叫您往長春宮走一趟。"
青橙問:"是何事?"
宮人後頭跟著一個機靈的小內侍,小內侍雙膝跪地,叩首道:"啟稟純主子,皇後娘娘說,江寧織造貢了幾箱秋時分例的緞子,請純主子過去挑選。"翊坤宮裏的綾羅綢緞再用四五年都是夠的,青橙雖不計較,可皇後既有宣召,她也不得不去。遂朝簡玉衡點了點頭,示意他退下,才轉身回屋讓海安伺候穿戴。
長春宮花木葳蕤,亭亭如蓋。蘋果樹累累碩果,實將紅熟。枝葉拂簷,廊下懸著諸多鳥雀鸚鵡,唧唧喳喳,喧鬧不已。至階下,有宮女笑容滿麵的朝裏稟道:"皇後娘娘,純主子來給您請安了。"皇後的聲音遙遙傳出,道:"快讓她進來。"掀起簾子,才知屋裏已坐著七八個妃嬪,除了高妃、嘉妃,皆紛紛起身,給青橙行禮。
青橙亦給高妃、嘉妃、皇後請安,如此寒暄過,眾人才複又坐下閑話。皇後笑道:"叫你們來,也沒別的事。剛才皇上命人將秋上份例的綢緞送了來,往常都是我依著你們各自愛的顏色往下賞,卻總有不合心意之處。今兒我忽想,不如讓你們自己來挑,挑好挑壞都是自己選的,我也省了一樁事。"
眾人忙道:"皇後體恤臣妾,臣妾感激不盡。"
說罷,內務府的太監便抬了數十隻木箱來,開了鎖,再搬至炕上依序排列,色彩斑斕的綾、羅、綢、緞,直叫人看得眼花繚亂。愉貴人有孕,數月來要做的衣衫甚多,得的份例也多。她挑來揀去,見青橙麵色寡淡,便撿了匹緋紅的緞子,行至青橙身側,道:"我知道你不愛穿得鮮豔,但咱們年紀尚輕,若不仔細打扮打扮,往後老了,可真就穿不得了。"她將緞子比在青橙身上,笑道:"很襯你的膚色。"
青橙莞爾,笑道:"你要是喜歡,就自己撿了去。呆會子你們挑完了,我隨意拿兩樣就好了。"陸嬪聞見,酸澀道:"咱們可比不得純主子。我聽說慶雲齋每隔三五日,皇上必有賞賜,想必這綢緞對純主子來說,並不算什麼稀罕物罷。"她語氣不善,青橙懶得計較,隻是淡然道:"陸主子若是短了綢緞,隨時都可命奴婢到我那兒取。我不愛穿新衣,擱著也是擱著,擱久了還壞事。"話一說完,惹得嘉妃"噗嗤"一笑,陸嬪越發覺得失了顏麵,臉色紅白交錯,卻強捱著不敢發作。
愉貴人輕蔑的望了陸嬪一眼,素日她在鍾粹宮。樣樣都需瞧著陸嬪臉色,今日總算是吐了一口悶氣。高妃冷眼瞧著,並不說話。倒是舒嬪,幾步竄到青橙跟前,指著那緋色的緞子,道:"這料子的顏色甚好,純主子若是不要,我可撿了。"
青橙和悅道:"你想要就撿去。"舒嬪忙要道謝,不料,愉貴人卻徑直讓自個的宮女將緞子搬走了,舒嬪臉上頓時烏雲密布,道:"愉貴人,這料子我先撿了。"
愉貴人自持有青橙和龍嗣做靠山,比往常多了些驕縱。她喜笑顏開道:"料子是我先看上的,原本放在那頭,還是我搬過來的呢。"
舒嬪年幼貴氣,家世顯赫,從小要什麼,向來沒人跟她搶,此時更是不肯放手,氣呼呼道:"你既丟開了,就算我的了。"說完,就自己親自從宮女手裏搶了料子,轉身就要走。愉貴人一股熱血湧了上來,伸手死死擒住緞子的另一端,道:"你雖是嬪位,但年紀比我小了許多,也該放著幾分敬重,不可如此蠻不講理。"
青橙見勢態驟變,連忙挽住愉貴人,道:"算了罷,呆會你去我宮裏挑兩樣好的。"愉貴人哪裏是為著小小一匹布料,反怪青橙不幫著自己,氣道:"你那兒是你那兒的,縱有萬分好,該是我的我也不能平白讓人搶了去。"青橙還想再勸一句,不料舒嬪用了蠻力將緞子往自己懷裏扯,愉貴人哪肯鬆手,亦是死死拽住。
皇後往外廳處置了內務府的瑣事,進門瞧見如此場麵,厲聲喝道:"怎麼回事?"話音剛落,忽而見青橙猛然往愉貴人身上撲去,愉貴人失了重心,手上的緞子也鬆了。舒嬪用力太猛,一頭沒了力,便重重往身後跌去,而站在她身後的,正是嘉妃。
屋中頓時如雞飛狗跳一般,叫的叫,喊的喊,連外頭伺候的宮人亦是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皇後驚的呆在原地,幸而她見多識廣,遇事沉著,先將所有倒在地上的人扶起端坐,又另遣人往禦醫院請禦醫來給嘉妃、愉貴人診脈。
愉貴人覺得肚中脹痛,腿間似有一股熱流劃過,讓憶香扶至屏風後,掀了裙袍一瞧,隻見小衣上紅紅點點,如新綻的梅花,腦中轟然作響,腿上一軟,幾乎站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