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歡喜道:"好、好、好,不愧是咱們大清的天子,英勇神武。"
皇後行了大禮,笑道:"去時我就瞧著皇額娘嗓子不太舒服,心裏一直記掛,如今可好些了?"太後輕歎了口氣,道:"人老了,總會有個三痛九病的,並無大礙,難得你孝順,哀家心領了。"
皇後正欲多說兩句,忽見有身姿羸弱的女子從裏屋端著朱漆盤子出來,不由眉心一蹙,幾乎站立不定。太後瞧著眼裏,微笑道:"你們都去大營了,哀家悶得慌,就讓嫻妃過來作陪。"稍頓又道:"她做錯了事,是屬無心,也懲罰過了。皇後母儀天下,當寬厚仁慈。"回頭看了看嫻妃,道:"你過來,給皇後跪下賠禮罷。"又朝皇後道:"如此,事情算是過去了,往後誰也不許再提,不然哀家可要生氣的。"
嫻妃將手中的盤子遞與嫆嬤嬤,直直跪下,伏地道:"臣妾莽撞行事,早已後悔不已,求皇後娘娘寬恕。"皇後心裏憤怒到了極處,如烈火般翻滾炙烤,緊抿著唇實在說不出原諒的話。皇帝端坐於位,手裏捧著茶慢裏斯條的喝了一口,定然道:"此事,到此為止。"
話已如此,再說什麼都是惘然。
皇後灰心喪意,斂住神色,虛扶了一把,道:"你起來罷,也怪我自己,沒能好好忌口,一時貪吃惹出的禍端。"
嫻妃起了身,露出愧疚之色,道:"當日臣妾真的不知道您有孕,才犯下如此彌天大禍,在冷宮時,我天天跪在佛前念經,隻為了心安。今日能得皇後諒解,真是佛祖保佑。"
太後展眉道:"信佛的孩子,沒有壞心眼。"
弘曆知道太後愛抽水煙。剛才嫻妃從裏屋端出來的,正是鼻煙壺等物件。他起了身,道:"兒子還有政事要處置,先行告退。"皇後神思恍惚,隨之道:"臣妾不打擾皇額娘休息了。"
太後犯著煙癮,揮了揮袖,道:"都去吧,路上顛簸,好好歇兩日。"
回到念恩堂,皇帝換了身水藍貢緞平金常服,揚臉問:"這些天,宮裏可有事?"
吳書來知道皇帝是問翊坤宮的書信,上前道:"奴才每日都遣侍衛往翊坤宮傳了問安折子,純主子並沒回話。倒是..."皇帝見他欲言又止,喝道:"有屁快放,吞吞吐吐的讓朕心煩。"
吳書來接著道:"景桃傳話來說,前幾日純主子與宮裏的幾位小主在禦花園閑逛,被一隻野貓撲了身。"皇帝眉心一蹙,道:"怎麼此時才來稟告?純嬪若是少了一根頭發,朕絕不饒你。"嚇得吳書來打了個哆嗦,道:"幸而有海常在死死的護住純主子,純主子才能安然無恙。"
皇帝嗯了一聲,思索片刻,方想起他在翊坤宮曾見過海常在幾次,問:"可有人受傷?"
吳書來道:"海常在臉上被貓爪子刮了三道血痕,好在並不嚴重。"
皇帝已提筆批折子,隨口道:"讓禦醫好生瞧著。朕回去有賞。"停了停,又道:"讓上虞備用處將禦花園的野貓捉盡了,宮裏不許再有畜生傷人之事。"
吳書來應了聲"是",見沒有別的吩咐,便屏聲侍立旁側,畢恭畢敬。
整個紫禁城如同冷宮,半點生氣也無。青橙百無聊賴的坐在藤椅上曬太陽,天碧汪藍,樹木漸漸枝葉舒展,幾株桃花含苞欲放,幽幽散著清香。廚房做了數十樣糕點,用小長幾呈例,擺在花枝底下。
有小丫頭在廊下吹著火爐燒陳年雪水,海安取了茶葉來。喜滋滋道:"這女兒碧螺春最是珍貴,一小搓就值數兩金,呆會子煮了茶,主子可要賞奴婢一口。"
青橙卻道:"上回我瞧的那本李白的詩集,你放哪裏了?"
海安微笑道:"主子要看書麼?陽光太烈,容易傷眼睛,您還是回屋看罷。"
青橙想了一想,懶得動身,便道:"皇上今兒的問安折子來了麼?"
海安回道:"午時就送來了,您要過目麼?"
青橙隻管出神,半響才道:"不看了,總不過是那幾句照常的話,都是底下的人依著規矩寫的,沒什麼意思。"海安往長幾上擺弄白玉瓷碗,笑道:"主子這話可就冤枉皇上了,在宮裏頭,除了太後老佛爺能日日有皇上的請安折子,後妃裏,還隻有您見過皇上的問安折子呢。皇上前朝後宮的事那麼多,哪裏能事事躬親呀..."
遠遠傳來噗嗤一聲笑,道:"我是連皇上問好的話都沒聽過,純主子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海常在自上次替青橙擋了野貓一爪子,在翊坤宮已是來去自如,不受半點拘謹。她福了福身,有宮人搬了凳子來,她順勢坐下,笑道:"你猜禦花園裏發生什麼了?"
青橙除了自家三分地,旁的事向來不多過問,她默然坐著,等著海常在繼續往下說。
海常在笑道:"剛才我從禦花園經過,見裏麵人頭攢動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拉了個太監問了,才知道,竟然是皇上下命讓上虞備用處的人將禦花園的野貓除盡。"她臉上喜氣洋洋,打心眼裏高興,皇帝既然已經知道野貓襲擊純嬪之事,自然也知道自己受傷一事,也算是露臉了。一時海安煮好了茶,稍稍涼卻,呈與青橙和海常在,笑道:"不知道是哪個伶俐之人在皇上跟前嚼了舌根,咱們家主子,可什麼也沒說。"
青橙笑了笑,道:"皇上英明,宮裏哪有他不知道的事。"又看了看海常在,道:"你臉上的傷可好透了?"海常在撫了撫頰邊的傷痕,眼底劃過一絲擔憂,瞬間隱去,坦然道:"不怕它不好,我受了傷可以吃藥敷膏,總不至傷人性命。要是你受傷了,懷著孩子,禦醫怕是不敢下藥。"頓了頓,道:"別說這些了,喝茶罷。"
待海常在離去,月已上樓,垂星幾點。
青橙獨自站在暮色黃昏裏,望著天際橙紅紫藍的彩霞,映著朱牆飛簷,緩緩而落,比那畫上還要美十分。勝景如斯,身側卻無人比肩同賞,頓覺寂寥難耐。她命海安鋪開宣紙,沾墨提筆,寫下第一封給他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