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妃被禁閉在景仁宮,殿門不出。高妃又愛咋咋呼呼,粗心大意,宴席之事竟隻能交由順嬪籌備。故而萬壽節一過,皇帝就賜了順嬪協理六宮之權。以她嬪位之尊,算是大喜。
皇後出了小月,青橙坐了轎子去探望。
隻是皇後心情甚為悲苦,誰也不見。到了垂暮時分,因是海常在芳誕,青橙命人煮了長壽麵,親自提著送往鍾粹宮。院子還是以前的院子,一點未變。
她扶著海安熟門熟路的往裏進,相迎的卻是臉麵陌生的宮人。
角門當值的太監海壽連滾帶爬的溜上前,打了個千秋,堆笑諂媚道:"蘇主子,原是您來了,怎麼不提前通傳一聲,好叫奴才到宮街上迎接您。"
青橙念著舊情,讓海安抓了把銅錢給他,逗得他愈發麵皮子皺到了一塊,連小眼睛都遮沒了。
青橙問:"海主子呢?"
海壽啪的重重拍在光禿禿的前額,笑道:"是奴才疏忽了,竟沒能早些告訴您--眼下這屋裏住的是新入宮的武常在,海主子呀,已經搬到那屋去了。"他遙遙一指,青橙順勢望去,是糊著薄紗鑲著半塊玻璃的方格明窗,在夕陽下折著華光,灼人眼眸。
不是旁的,正是她以前住的房間。
海常在得了信兒。從青綢簾子裏鑽出,幾步迎下階,笑道:"虧你還記得我壽辰。"她欲肅身行禮,被青橙一把攔住,道:"免了罷,你我二人,守著虛禮做什麼。"
海常在早些待青橙就好,如今是更好了,客客氣氣親親熱熱的挽住青橙手臂,邊往屋裏走,邊道:"滾熱的天,人都要曬焦了,難為你還來看我。"
青橙道:"我也是等著太陽快下山了才敢出門,實在太曬人了。"
芷煙識得大體,將前兒海常在去陸嬪屋裏請安時得的幾樣精致點心和瓜果都從井裏取了來,分成兩份,一份擺在廳中桌上,一份悄悄兒塞給了海安。海安在翊坤宮什麼好東西沒吃過,不過憐惜芷煙忠主之心,便收了。
青橙問:"你什麼時候挪地方了?"
海安笑道:"不瞞你說,你走了後,我就一直疏通關係往你這兒搬。別說地方比我原先那兒寬敞透亮,就是風水也要好多了--我是想沾一沾你的貴氣。"
青橙倒不計較,端著茶抿了口,隨意道:"哪裏有什麼貴氣..."
兩人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合吃了長壽麵,快到落鎖了方起轎。內侍抬著轎子在甬道上走,月高天黑,海安提著玻璃燈籠打前,不知從何處傳來"嘎吱"一響,猛然紮在人心頭上。
有人嗚咽喊道:"蘇貴人,蘇貴人..."
宮裏陰氣重,時不時流傳著鬼怪傳言。那女聲似似而非,在漆黑夜裏幽幽蕩漾,實在恐怖,唬得眾人皆停了腳步,跺腳不前。海安不信鬼神,她抬了抬燈,看見旁側的朱漆角門敞開著,便厲聲喝道:"是誰在那裏裝神弄鬼,小心我叫人割了你的舌頭!"
頓了片刻,從漆黑裏緩緩走出一人,穿著灰色長袍,麵容枯槁,實在像個女鬼。到了光亮處,海安端詳許久,才遲疑道:"采...悠?是采悠嗎?"
采悠驚惶跪下,道:"主子,求主子救救奴婢。"
青橙心裏一驚,掀簾看去,道:"怎麼回事?"
采悠哭訴道:"奴婢在辛者庫日夜糊飾掃塵,打水洗衣。還要受嬤嬤責打訓罵,實在是捱不過了。下午奴婢晾曬時不小心掄壞了誠貴人的寢衣,吳嬤嬤說要把奴婢送到慎刑司去...."說著,豆大的淚就淌了滿臉,又道:"求主子看在奴婢伺候一場的份上,救救奴婢罷。"
青橙才從鍾粹宮出來,心裏早有惦念起采悠,那時遭受冷落,處處求人辦事,多虧有她四下看顧照料,那份情誼自比眼下的阿諛奉承要來得珍貴,略一思索,便道:"你先回辛者庫。免得落了鎖,失了宮規罪加一等。明兒大早我會叫人去辛者庫說話,你先別怕,總不過一件寢衣,並不算什麼事。"
采悠猶不肯走,聲聲泣語道:"主子,當日是奴婢鬼迷心竅,吃了豹子膽,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知道錯了,求主子原諒。奴婢還想回主子身邊伺候,求主子格外開恩,跟皇後說一聲,帶奴婢回翊坤宮罷。"
海安見采悠得寸進尺,便道:"宮裏有宮裏的規矩,你要是真心向著主子,就不該為難主子。"
青橙百般不忍,念著舊時的情分,采悠若不是陰錯陽差侍了寢,此時自己身邊的頭等宮女必然是她無疑,隻是世事沒得後悔藥吃,她道:"你是受過封的人,我豈敢再用?你且回辛者庫去,我與內務府的人商議商議,給你換個清閑的地兒當差。"稍頓,重了語氣道:"要是再不肯。我也沒得法子了。"
采悠知道青橙的性子,下定決心的事,天塌下來也不見得會回頭,遂磕頭謝恩,忍著淚道:"謝主子。"青橙點了點頭,道:"天色已晚,你快回辛者庫吧。"
采悠跪了安,徐徐往角門退下。回到慶雲齋,海安伺候青橙盥洗換衣,道:"主子真要幫采悠?"
青橙用淡鹽水漱了口,道:"畢竟主仆一場,竟然她來求我,豈有不幫的道理。"
海安輕歎,道:"主子就是太心軟了些,她那時候做的事兒,可沒想過主仆情誼。"
青橙淺淺一笑,道:"榮華富貴觸手可得,有幾個不動心的?不過剛巧讓她撞上了罷。"又問:"今兒皇上掀了誰的牌子?"
海安道:"聽說是去了長春宮。"見青橙目光垂落,似有悵然之色,便問:"主子可要安寢?"
青橙轉了身,道:"我再臨摹幾個字。"
次日大早,青橙親自去延禧宮探望誠貴人,說了采悠之事。誠貴人年方十六,承寵不過數日,才入宮時,連皇帝的麵都沒見著。就聽聞聖駕帶著蘇貴人去了行宮。
此時蘇貴人親自為舊婢求情,她自然沒得推辭的道理,反笑道:"我也不是計較的人,讓底下的人來告訴一聲便是了。日灼天熱,難為蘇主子還親自跑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