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霧騰騰,燭光在水汽中折射出朦朦朧朧的華彩。青橙倚在大桶中沐浴,水聲淋漓,海安轉過屏風往內,稟道:"主子。皇上來了。"
青橙訝異,問:"不是去了長春宮麼?怎麼就過來了?"
海安神色不同尋常,在青橙耳側嘀咕了幾句,方道:"皇上心情不好,主子小心些伺候,可別惹得皇上心煩。"聽聞皇後滑胎,青橙說不清高興還是難受,她忐忑著穿上衣衫,往東間走。屋裏隻點著兩盞清油燈,燎燎的細光映在皇帝臉上,昏黃不清。周圍無人伺候,皇帝一人盤膝坐在炕上,垂眼望著地上,愣愣的看著,一聲不吭。
青橙在隔窗處靜靜的立了一會,見燈火嫋嫋將熄,才輕盈入內,拿起旁邊的銀箸撥了撥。皇帝仿佛誰也沒有看見,依舊巋然坐著,一動不動。青橙定定的望了他半會,緩緩移步至他身側,依依而坐。
皇帝將頭輕輕靠在她肩上,唇角動了動,似有無限哀傷,道:"朕連失兩子..."身為帝王,擁有天下山河,人人俯首稱臣,此時卻也同平常人般,哽咽得說不出話。
青橙反手撫在他臉上,像是哄著稚兒一般,柔柔的摩挲著麵頰,道:"命中有數,是皇後娘娘的劫難,待過去了就好了。皇上是聖君,往後必然子嗣昌隆。"
皇帝攢住她擱在膝蓋上的手,望著窗下跳躍般續續斷斷的火光,道:"你要是有了孕,一定不要瞞著朕。一定要告訴朕,朕會庇佑咱們的孩子。"
青橙恭順道:"好,等我有了孩兒,必然頭一個告訴皇上。"
因著天氣太熱,大晚上的,陸嬪還坐在廊下搖扇子看星星。身側的宮人眼尖,瞧見前頭樹林中閃現一團黑影,便喝道:"是誰在那裏鬼鬼祟祟!"當值的內侍聽見動靜,遂急忙跑了來,齊齊朝暗處喝道:"是誰,快出來,不然就去叫侍衛了。"過了片刻,才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從樹灌裏探出頭,噗通跪到陸嬪跟前,道:"陸主子,求您救救我舅爺爺罷。"
陸嬪眯眼一看,問:"你是誰?"
那小丫頭喘息不平道:"奴婢是禦醫院王大人的外甥孫女,今年才入的宮,在廚房裏當差。剛才我聽人說皇後娘娘滑胎。皇帝要治奴婢舅爺爺死罪,奴婢也沒得什麼門道,故來求求陸主子。"
陸嬪蔑視著小丫頭,搖著扇子道:"倒不是我不幫你,隻是你舅爺犯的是大罪,就算我想幫也幫不上啊。"
小丫頭卻道:"奴婢有法子。"
陸嬪生了幾分奇怪,問:"你有什麼法子?"
小丫頭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跪呈至陸嬪眼前,道:"這是主子從長春宮帶回來的紅棗糕,隨手扔在點心裏,撤到了廚房賞人。奴婢家裏是中醫世家,從小耳濡目染,也識得些草藥。奴婢敢發誓,這紅棗糕裏放了紅花。平常人吃了或許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但有孕之人吃了,許一時不會怎樣,但時間久了,卻會導致小產,奴婢..."
陸嬪不想竟會有此一出,她懶得惹事,氣道:"休得胡言亂語!"
小丫頭豁出了膽,篤定道:"奴婢說得沒有錯,皇後娘娘小產,並不是奴婢舅爺爺的錯,而是有人下了藥陷害皇後娘娘。"她頓了頓,又道:"陸主子若能幫奴婢這一次,奴婢可為您獻上一劑受孕的良方,是奴婢祖上傳下來的。連奴婢舅爺爺也不知曉。"
如此一聽,陸嬪有了三分心動,她承寵已久,肚子卻從未有過動靜。細細思及,想起那日嫻妃分食紅棗糕時確有些許神色詭異,遂揚了揚臉,道:"今天的事,誰也不許往外說,要是讓我在外頭聽見了什麼風聲,到時候,非得把多嘴之人揪出來剁碎了去喂狗!"
值夜的宮人本就不多,如此聲色俱厲,哪敢違命,忙齊聲道:"是。"
次日。皇後幽幽轉醒,魏宛兒一夜未睡,此時方露出笑靨,問:"主子,您要不要吃點稀粥?"
皇後點點頭,宛兒忙親自去端了來,道:"這可是廚房用濃濃的烏雞湯細熬了兩個時辰煮的稀粥,主子好好補補身子。"
皇後有了些許胃口,吃了大半碗,待神思清明些,左右環顧一遍,問:"善柔呢?"
宛兒擰了巾帕替皇後淨臉抹手,道:"昨兒萬歲爺生氣,讓掌事姑姑們去內務府領了板子。"又嫣然一笑,道:"主子別擔心,剛才奴婢去瞧過了,上了藥,兩三日就能下地。"
皇後瞧她說話不卑不亢,又有條理,便道:"昨兒雞飛狗跳的,我也顧不得問你,你先前是在哪裏當差的?怎麼又平白到了長春宮裏?"
宛兒忙整了整衣冠,朝皇後磕了頭,恭謹道:"奴婢是今年才入宮的,先前一直在浣衣房做針線上的活計,昨天才被王諳達往長春宮裏調,補先前的空缺。"
皇後道:"是了,冬菱走後,一直沒遣人來。"又道:"往後你就留在本宮跟前伺候罷。"
宛兒忙屈了屈膝,道:"謝皇後娘娘恩典。"
陽光燦烈,斜斜照在廊下低垂的湘竹簾上,細細碎碎的鏤影隨風微微蕩漾。青橙坐在窗下做針線,皇帝的寢衣已做完大半,隻需在袖口上繡幾縷雲紋,就算大功告成了。她見海安端了茶水過來,麵露鬱色,便問:"怎麼了?"
海安回道:"剛才我去內務府領月俸,聽禦前的宮人說論..."
青橙聽到"禦前"二字,慌了慌神,問:"說論什麼?"
海安道:"他們說皇上撲了熱氣,著暑了,太後命了舒主子去養心殿伺候。"
青橙倒還沒計較是誰去伺候,隻焦急問:"太醫怎麼說?嚴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