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恃寵(3 / 3)

自她入宮,皇帝在她麵前一直是溫文爾雅,隨和親善,從未如此擺著臉色說話。她愣了愣,旋即喜笑顏開,道:"皇上你又說笑了。蘇姐姐端莊大方,待臣妾又客氣,臣妾幹什麼欺負她?"

皇帝已然恢複常色,徐徐笑道:"朕不過白叮囑一句。"

侍過寢,夜色已深,舒嬪不能在養心殿過夜,穿戴好了由太監抬著往後頭圍房安寢。圍房的裝置簡略,鋪蓋也硬,她是認床的,壓根就睡不著。"朕不過白叮囑一句",她的腦中一直盤旋著這句話,總覺不對勁,總覺心裏不舒服,可是卻總想不明白,為什麼。

次日下起大雨,簷角的馭水龍頭勢如破竹般瓢潑而下。因著二阿哥忽染了寒疾,皇帝親自往阿哥所探望了,問過太醫病狀,又仔細叮囑了一番,方才擺駕回宮。沿經禦池,見滿池碧葉團團生綠,在煙雨蒙霧碧浪翻滾,忽見有麵目清秀的宮女從樹後轉出來,那宮女撐著一把素白山水墨畫紙傘,在池邊擰了兩三株蓮葉便急急離去。

皇帝心中一動,揮了揮手,吳書來上前,躬身問:"主子有何吩咐?"

皇帝道:"叫人摘幾束蓮花給蘇貴人送去。"

吳書來道:"下著大雨,並不好摘花,等天晴了,奴才..."

皇帝轉身一瞪,道:"你倒是脾氣見長了,朕讓你做什麼,也敢推三阻四。"

吳書來心頭一顫,連忙誠惶誠恐道:"奴才遵旨。"

皇帝轉了身,道:"起駕吧。"雨勢越下越大,太監們抬著轎子,靴聲橐橐,半絲不慌猶似一人行步。拐入偏僻甬道,忽有人急急從角門裏撞了出來,雨幕垂簾,吳書來也看不清楚。

他唬了大跳,喝道:"是誰咋咋呼呼的,衝撞聖駕。"

那人傘也沒打,渾身澆頭,噗通跪在水裏,喊道:"皇上萬福,臣妾想跟您說一句話。"

慶嬪雖已打入冷宮,但畢竟還是主子,吳書來隻得向皇帝稟告。皇帝已然聽見喧鬧,見慶嬪冒雨攔轎,想必是有什麼冤屈,便道:"這是在哪裏?"

吳書來回道:"翊坤宮就在旁邊。"

皇帝略一思忖,便道:"擺駕翊坤宮罷,你去扶著慶主子。"

吳書來應了,轎子轉了頭。斜過宮街,從側門入,直去了慶雲齋。青橙才吃了膳,搬了藤椅坐在廊下看雨,拿了本李白的詩集翻著,半會便心生倦意,隨手將書搭在胸口上,慢慢睡著了。因著下雨,裏外的宮人都沒事做,躲在直房裏偷懶閑話。見青橙沒有什麼吩咐要做的事,海安和爾綺便坐在門檻邊上拾掇針線,偶爾低聲說上兩句。

事出突然,吳書來身邊沒人通傳,海安聽聞靴聲響。抬頭一看,皇帝已經下了轎子站在階梯上了。她心裏一慌,連忙擱了針線盒,爾綺也有所發覺,兩人起身正要行禮,皇帝卻豎起食指放在嘴邊,示意她倆不要說話。

青橙睡得恍惚,隱約覺得身前站了人,雨聲闌珊,她素來貪睡,想要睜眼,卻醒不過來。皇帝背著手立在她身側,垂首看著她。一身半舊不新的月白紗袍子,綰了方髻。朱釵盡褪,隻戴著兩隻細如黃豆般大小的珍珠耳墜,垂在脖頸間,微微蕩漾。

皇帝微不可聞道:"去拿毯子來。"

海安忙躡手躡腳的進屋,取了張薄薄的涼毯,皇帝接過,親自幫她蓋上,撿了她手中的書,將她看的那頁折了角,才放輕了步子,慢慢入屋中。吳書來瞧著陣勢,連忙給人打了眼色,禦前的人都是極為伶俐的,皆靜靜的行事。不敢發出聲響。

慶嬪立屋中瑟瑟發抖,皇帝厲聲問:"怎麼回事?不在冷宮好好呆著,非要出來鬧事,上回朕罰得還不夠麼?"

慶嬪噗通跪下,哽咽道:"臣妾也知道如此於情於理不合,但臣妾若不冒死出來告發,隻怕會被人害死在冷宮裏..."

皇帝不愛聽後宮陰謀陷害之事,眉頭一皺,絕然道:"你已失寵,誰還會害你?"

慶嬪聲淚俱下,道:"前頭皇上去了行宮,高貴妃讓人送了碗參湯給臣妾吃,臣妾喝了以後就發病了,若不是恰好有醫女在,替臣妾施針,臣妾...臣妾隻怕早已經死了。"

皇帝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到底生了幾分疑慮,道:"誣告貴妃,可是大罪,你若是妄言,朕便不能留你性命了。"

慶嬪曆經生死,早已不顧死活,拚盡性命,隻求扳倒高貴妃報仇,便篤定道:"臣妾說的半分不假,高貴妃不僅陷害臣妾,而且指使臣妾命人盯緊長春宮、景仁宮和翊坤宮的,也是高貴妃。"她早已做好魚死網破的打算,又道:"不知皇上還記不記得在潛邸時,有個剛進府的伶人,不過半年就落水死了的,其實並不是落水,而是她有了身孕,被高貴妃知道了,叫人活生生用繩子勒死的..."

皇帝氣得乍然站起,指著慶嬪道:"你要是胡言亂語,朕絕不輕饒你。"

慶嬪叩首道:"臣妾什麼都沒有了,容顏已逝,再也不敢奢望得到皇上的寵愛。"稍頓,又道:"臣妾原本還想著有朝一日能出冷宮,和先前一樣在宮中終老,可是高貴妃,竟然落井下石,使了她的宮婢金玲假意送了湯給我吃,虧我傻,竟然信了她,差點就命喪黃泉。臣妾沒有什麼可求的,隻求皇上知道高貴妃的真麵目。"

皇帝見她哭得氣堵聲咽,心裏信了大半,氣憤難忍道:"吳書來,立刻遣人去把高貴妃宣來,讓她與慶嬪對質。"吳書來知道出了大事,半點不敢耽擱,連忙叫人去通傳。

海安不知發生了何事,和爾綺立在廊下不敢進去,連茶也不敢端。

屋裏靜靜的沒了聲響,如此大的動靜,青橙睡得雖沉,卻還是吵醒了。她恍惚睜開眼,見皇帝的儀仗候在廊下,愣了片刻,方彈起似的坐立,問:"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