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橙笑道:"皇上想得真是周全。"
皇帝見她額上沁著汗珠,眼波流轉,舉手投足間竟隱隱透著主位氣勢,便道:"你想不想晉一晉位階?"他肆意妄為慣了,還是頭一回問妃子要不要晉封。
這些天,無拘無束,實在太快活了,以致青橙差點將紫禁城的紛紛擾擾都快忘光了,皇帝如此一提,她反而愣住。仿佛是從夢境中驚醒,天際破碎。一片一片的凋落。
她心裏一沉,低聲道:"全憑皇上的意思。"
皇帝見她褪盡笑意,顯得失落,以為她是有所顧慮,便道:"你如果不願,便等有孕時再晉封罷,到那時,旁人也沒得閑話。"見青橙點點頭,便舉了筷箸,道:"開動吧。"
到了晚上,又舉辦了盛大的焰火晚會,賞了民間雜技,猶是如此,青橙也無法再像先前那般開懷明朗,好似忽而明白了,夢境再好,終歸有醒來的一日。從前她無欲無求,得過且過,從不覺得有什麼可以失去,而如今,皇帝給她營造的夢境實在太好了,太美妙了,讓她心生不舍,心生眷戀,再也不忍放手。
皇後傳了點心,善柔往廚房挑了些素日愛吃的,讓宮人提著,呈進屋裏。才行至廊下,從樹後忽而轉出人來,她眯眼一瞧,原來是鹹福宮的金玲,不禁唬了大跳,連忙將她拉至隱蔽處,低喝道:"你瘋了麼?竟敢跑到長春宮來。"
金玲麵露焦慮之色,四下環顧了,方道:"若不是急事,我也不會趕來。"
善柔見她行色匆匆,滿額汗珠,怕有什麼變故,忙問:"什麼事?"
金玲道:"我不能出來太久,怕她們生疑,長話短說罷。"又傾身在善柔耳側嘀咕了一句什麼,見遠處有人過來,不等善柔說話,就徑直往廊柱後閃不見了。
善柔駭然,半點不敢怠慢,提著食盒急忙回屋。皇後正是頭昏腦漲,睡意昏昏,見善柔步履匆匆,便強撐著睜開眼睛,問:"怎麼了?"
善柔屈膝行了一禮,抬了抬臉。四下伺候的宮人會意,悄無聲息般退下。
她道:"剛才金玲來說,高貴妃打算趁著皇上不在,想法子毒死慶嬪。"
皇後也是嚇了大跳,奇怪道:"她這樣著急,可是為何?按理,慶嬪打入冷宮了,就算皇上在宮裏,也難得見麵,何苦為此弄髒自己的手。"
善柔將糕點從食盒中拿出,琢磨道:"許是她有什麼隱秘事,慶嬪也知道,若說出來就是大罪。所以才不得不先下手為強。"
皇後點了點頭,往桌上撿了一塊吉祥如意卷,輕咬半口,道:"咱們得好好籌劃籌劃,別讓她趕了先。"
善柔道:"是。"
西北角的小院落裏,荒草繁茂,烏鴉橫飛,有穿著緋紅妝花繡薔薇袍子的女子依坐在廊杆上,她美目漣漪,舉頭遙遙望向天際,久久凝視,也不知道在看什麼。院前有一張朱漆凋落的舊門,緊緊關閉著。寂無人聲。隻聽"嘎吱"一響,門竟然開了,有人進來,穿過淒淒野草,盈盈拜落,道:"奴婢金玲給慶主子請安。"
慶嬪麵目呆滯,過了半響,才如炸鍋似的回過神,她急急道:"是不是高主子想出法子救我了?"
金玲彎眼一笑,放下食盒,握了握慶嬪的手,道:"高主子惦記著您,特意命我來跟您說話。"
慶嬪滿含期盼道:"高主子有何吩咐?"
金玲道:"高主子讓您安心。她會想法子向萬歲爺求情。"慶嬪恍若重生一般,舒了口氣,枯槁的臉上溢出笑容,道:"我就知道高主子不是薄情寡義之人。"
天色漸漸昏暗,金玲不能耽擱,便道:"高主子知道您喜歡吃燕窩粥,冷宮裏怕是難得吃到。"說著,從食盒中取出白釉仿木紋瓷碗,揭開蓋,遞與慶嬪,笑道:"還熱著哩,您嚐一嚐罷。"
慶嬪腦中劃過一絲疑慮,卻不及多想,便喝了兩口,果然味美稠滑。金玲眼見慶嬪吃了,哪還敢再留,唇邊勾起笑意,沉住氣行了跪安禮,便疾步離去。
不過多時,慶嬪就覺腹痛難忍,幸而恰巧有醫女從西三所出來,見有人患病,身上又帶著各類藥材膏丸,忙給慶嬪施了銀針,吃了散毒的湯藥,救回慶嬪一命。慶嬪恨恨躺在木板床上,神思恍惚,嘴裏卻一直呢喃咒罵著誰,嘟嘟囔囔,也聽不清楚。
皇帝在念恩堂處理完政務,月已高懸,他換了身衣裳,徑直去後寢。青橙正在燈下看書,聽見外頭一陣喧嘩,知道皇帝來了,便起身迎至廊下。
皇帝遠遠兒笑道:"怎麼還沒睡?"
青橙屈了屈膝,道:"見過皇上。"
皇帝伸手將她扶起,才聽她柔聲道:"我等一等你。"皇帝見她麵露倦容,揉了揉她的掌心,道:"若是累了,先睡也無妨。朕朝事繁多,常常不記得時辰。"
青橙搖搖頭,道:"隻要皇上能來,無論等到多晚,我都高興。"她未綰發髻,滿頭青絲隨意籠在身前,風一吹,便如蝴蝶般撲撲躍起。皇帝見她麵如桃花,雙眸如含秋水,周身幽幽散著若有若無的清香,情不自禁往她腰身一攬,擁著往屋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