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友情的世界裏,我們都是渴望被在乎被原諒被了解的那個嘴硬心軟的小孩子。
越是表現得斬釘截鐵的絕情,越是重視一段友誼;越是天方夜譚的承諾、兩小無猜的拉鉤、對天仰鼻的憋淚、勾頭搭腦的觸摸、生死相對的托付,越是在乎一個朋友;越是想得到這個人肯定或安慰自己的言行,越會因為朋友的一句冒犯玩笑話或偶爾的跑毛而發飆。
所謂的朋友,就是在你渾身的缺點裏,也能看到所剩的優點,然後一捧土一捧土地把你從絕望無助肮髒複雜裏拉出來。告訴你,你很好,你值得被人愛。但也會拍拍你的肩膀,你要注意腳下的坑,若繞過就不會摔得鼻青臉腫。我很慶幸在我身邊有這樣的朋友,他們告訴我我是值得被愛的,也讓我鼓足了勇氣去愛他人。
每次去一陌生城市,都會買一堆書,有些會細細翻看,有些囤在書架上,喜歡躺在一堆書裏一本本摩挲的感覺,很親密,可惜去下一個城市都要忍痛割愛,書隻能草草送人了或者幹脆遺棄在出租屋裏,等待下一個寄住人能撿起這遺失的情感。
有一年我躺在青島的家裏看書,那時我住在一個四合院裏,屋外有怒放的陽光。可我蜷縮在陰暗潮濕的小屋裏閉門不出,看一本女作家的傳記,我甚至到現今都不記得她的名字,她說,最溫暖的自殺方式就是拿棉被將自己包緊,割脈,血會一點點被棉絮吸去,等到別人像剝蛹似的剝開自己,自己的死亡會特別潔淨唯美。
我把書合上,倚著冰冷而厚實的牆壁,思忖自己要如何死亡,像玉蘭花一樣不沾汙穢、潔淨獨立地凋謝,還是以沉船撞向冰山的驚心動魄去向世界訣別。我站在山脊上,俯瞰著腳下盛開的桃花和飄煙的人家,我想我就這樣死去吧,飄著,飄著,像被風吹爛的雲朵,不帶知覺不帶方向,隨風逝去在路上。
我看書格外愛惜,不折痕不沾油漬不標筆跡,就像從未看過這本書一般,我也希望自己像書一樣,靜悄悄地來到,靜悄悄地走一遭,像在憂鬱的空中上升的空氣,如果有人,有幸地,瞅了我一眼,我會慶幸也不會銘記,人生中,有太多的木然一瞥,也有太多的殘忍無視,我們跟人說不同的話,終究隻是自言自語。
我們盡量假裝很好,但內心都有說不出的陰影,就像沙漠裏開的花。每一個看起來光鮮驕傲的人,心裏都有一兜一兜的苦楚,隻有相同的委屈,在電影、電視、歌曲裏重現,才會忽然疼痛起來。
我在受委屈的時候會緊閉嘴唇,努力找個牆壁支撐著自己不倒下,若傷得過狠,亦笑著提醒自己,不過是對年輕時的輕信的一次買單,我看重的東西若為自由和尊嚴,亦可全部拋下,哪怕背影被紮上吐沫釘子,也絕不容忍自己哭出聲音,再疲軟也會被時間重新灌硬,人就算死,也要躺直了身體硬著骨氣死去。
人在外地,會發現,一間房子的溫度大過一個人的溫度。若是灰心狼狽,隻有這座房子能容納你,無聲地哭或放肆地笑。在這個世間,也隻有一座房子,不論你繞了多大的圈,都不會背叛你。
有人的時候嫌人多,沒人的時候嫌寂寞,人啊人。
你在網上,有很多人喜歡你,你在網下,還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趕夜路、一個人搬家、一個人旅行、一個人難過的時候,連一個想打電話的人都沒有。
這些年,我隻說一些我想說的故事,有很多我不願說也不知怎麼開口的故事,都藏在心裏。我想,每個人都要保存些不為人所知的故事吧,就像袋鼠媽媽要嗬護好小袋鼠,嗬,但那些故事嗬,又會不知不覺像浮冰一樣浮起,人要是隻記得自己想記得的回憶,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