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掌心疊在一起,沈亦驊覺到他手上的粗繭紋路,輕輕地摩挲。
藍寧身體微微痙攣一下,掌心立時又都是冷汗。
他閉著眼睛道:“明琰。”
沈亦驊低聲應了,藍寧停了片刻道:“我是想親你一下。”
沈亦驊深吸一口氣,俯身下去將臉頰碰在他唇上,隨即還有自己的嘴唇,額頭,鼻尖,再是眼睛。
“明琰,生死有天,你不要難過。”他舌尖嚐到鹹澀的味道,手掌慢慢地握緊,唇邊鮮血順著臉頰蜿蜒而下。
寢殿的門突然被人猛力撞開,沈亦驊抱著藍寧,眼睛裏全是血絲,形如骷髏狀若瘋狂,衣袂被殿外冷風吹得翻飛不停。
聿飛跪在門外,疾聲道:“陛下!有人要見陛下,說他有辦法可以救藍寧。”
檀羽酩盡管衣衫襤褸,滿身汙穢血痕,看去狀態比枯瘦憔悴的沈亦驊卻還要好上一些。他將手中的一粒玉色丹藥放在藍寧口中,暗運真力將藥氣慢慢發散。
頭頂的白煙冉冉,直到一炷香後,才吐出一口氣道:“他的命算是保住了。隻不過,內傷太過沉重,五髒六腑都需要時間慢慢恢複。”
他說完這話,精疲力竭地靠到一邊,端起案上的一盞涼茶,慢慢飲下,皺眉道:“我怨陛下對我太過苛酷,牢中根本無酒水茶葉可想,卻想不到深宮大內,陛下的茶,也不過如此。”說話間一陣叮當冷鐵撞擊的聲音,原來他的腳上手上都掛著沉重的鐐銬。
沈亦驊根本無心理他,探看藍寧情況,見他心跳平緩,但呼吸依然渺不可察。
他長出一口氣,仍舊憂慮問道:“他這樣,會睡多久?”
檀羽酩卻在沉思,半晌才道:“我給他的服的,是蠶津丹,可護他心脈,但於他內傷卻是沒有作用。他現在不過一個活死人而已。”
“他丹田既廢,沒有外力輔助根本不可能自行調息,我聽說有個地方,對他的內傷大有裨益。隻是……”他說到一半,悠悠住了口。
沈亦驊心中明白,回過頭來問檀羽酩道:“你救了他,是要跟朕談什麼交易吧。”
檀羽酩漠然一笑,揚起兩支手臂,將血跡斑斑傷口向他展示,“我是血肉之軀,既怕死,也怕刑求。陛下,我隻是想為自己求得一條生路。”
他說著自顧自地喝盡了那盞涼茶,
沈亦驊聽到後麵一句,心中微動,看了檀羽酩一眼,
“你手上人命無數,想不到,你也是怕死的。”隨之點了點頭道:“可以,你我的恩怨,先揭過一筆,隻是你今後還是安安分分,別讓朕再抓到什麼把柄。”
檀羽酩冷笑一聲,“陛下是刀俎,我現在是魚肉罷了。你們中原人說氣節骨氣,但人死了便一文不值,以我身份,何必自討苦吃?”他得了沈亦驊應允,這才繼續說道:“昆侖山上有藥泉,那是極好的療傷場所。溫流寒流七年方才交替一次,也就是說,他在那冷熱藥泉之中,七年才得一次生息。”
沈亦驊沉吟片刻,“七年?”
人之一生,其實並沒有幾個七年。況且他與藍寧之間,其實早就荒廢了不知多少時間,兩相離落,每日都是漫遙無盡,相思入骨。
檀羽酩目光涼涼,點頭道:“不錯。若一次生息不夠,便再等七年。”聲音有些低沉下去,望著床上的人。
“陛下舍不得?重新磨礪一把劍,自然需要時間。”
沈亦驊哼了一聲,望著藍寧的目光極之柔和,“他不是劍,他是我愛的人。”
他說到此處,心裏已經漸漸安定下來。
是的,藍寧,你是我愛的人。無論七年,或是十四年,終究都會像指間的流水一樣過去,生離之痛雖然摧心斷腸,但隻要你還活著,我心裏便總有希望。
這年冬季到來的時候,隨京彌漫的是平和寧定的氣氛。
新帝登基之後並無新的戰事,與西越達成了盟結,正是休養生息的開端。
北風席卷,枯黃的草皮像被翻起的動物毛皮,被風卷得淩亂枯黃,又被車輪粼粼壓進泥裏
一地煙塵彌漫。
昆侖山距京都千裏之遙,沈亦驊政務纏身竟然無法成行,隻得派聿飛等人護送藍寧先行一步,等他處理了政務再去。
藍寧情況好轉,但並未醒來,或許正如檀羽酩所說,沒有藥泉的的輔助,他的內傷終究無法好轉,隻是個活死人。沈亦驊默默看他沉睡的臉龐,終於放下車簾,止步不送。遙望那馬蹄印與車轍一路往西而去,成了天邊一個模糊的黑點。
此間一別,以期來日。
不知不覺,細碎的涼意落在了額頭,他若有所覺伸出手掌,接住幾片晶瑩的雪花,片刻便化為了水滴。
等他抬頭時,今年冬天的初雪,便這樣紛紛揚揚地,漫天簌簌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