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沈琮沒有料到沈亦驊是徑直闖進來的。那時他還正與禮部的幾位大臣商議著明日的大典細節,書房門突然被用力推開,兩個小太監攔也攔不住,沈亦驊立在門外,朝服都未穿,煞氣騰騰如同修羅。
看了他的神色,書房裏所有人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去看他腰上,有沒有係著配劍。
沈亦驊激怒之下,倒是沒範這個錯誤。
“父皇,”他勉強抑製自己心緒,跪下行禮,“兒臣有要事,想要與父皇相商。”
皇帝看了他一會兒,心裏數個猜測念頭翻轉,慢慢揮手令幾個臣子都退下,常翮太監不太放心,上前一步想要說什麼,也被他止住了。
書房門被再次關上,像關住了一室沉悶。
“什麼事情?”
沈亦驊膝蓋挨在冰冷的金磚上,腦中清醒一些,心裏想了幾遍如何措辭,一字一句問道:“父皇,您是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
沈琮疑惑道:“什麼事情?”
沈亦驊咬牙道:“當年派人陷害我母親的人,是不是您?”
沈琮沉默了一下,厲聲斥責道:“你說什麼胡話?”
沈亦驊跪在下方,眼神倔強迎上他的怒意,“我都知道了。”他沒有說“兒臣”,隻覺得自己已經無力去虛應這些禮節,“那些事……我母親的那些事。”
沈琮慢慢起身離開龍椅,麵上似乎有些茫然道:“怎麼會?”
他想了想,“藍寧與你說的?哼,你居然會信他麼?別以為他肯與你上床,心裏便向著你。焉知他不是為了那個主子挑撥你我父子關係?他當年與明越,不也是什麼都做了。”
沈亦驊覺得心頭被大石壓著連呼吸都困難,他苦笑搖頭,艱難道:“不是他,他怎麼肯說這些?”
“我派人去母親故鄉查過,”他低聲地說,隻覺得又是傷心,又是羞恥,“母親留下的遺物裏,有……一些書信。”
“她的遺書裏,說這些都是父皇您的旨意。”
沈琮啊了一聲,慢慢背過身去,“你母親的遺書?你如何確定真假?”
沈亦驊心亂如麻,“母親的字跡,我怎會認錯?”
“大哥那個人天性懦弱,他,他更不會有理由去害我母親。”
“藍寧他曾經是父皇您的影衛,其實也是您的眼線吧。”
沈琮撫了撫額頭,“亦驊,你天生聰敏,我十分歡喜,但有的時候,這不是好事。”
“太聰明的人,常常會痛苦。”
他背著身子,沈亦驊看不到他表情,但是聽到他漠漠的聲音裏,隱含著一絲傷楚,像是回憶起一些久遠的事,“我當年得知真相,也跟你現在一般痛苦。”
江南溪畔的女子,穿著白底翠花的衫子,身段婀娜如同春天的拂柳,笑靨明媚嬌柔,眼睛像溪水一般清澈動人。
沈琮那年微服南巡,看到她的那一瞬,仿佛聽到了風聲在輕輕吟哦,花朵在悄悄開放,露水滑下葉心,他那時已過不惑,卻覺得自己從未有過的快樂年輕。
他把她帶回宮中,封她為妃子,實際上專寵她一個。他本來性格沉穩,無暇旁騖,後宮更是很少流連,但是自從魯妃進宮,他幾乎變了個人,不再是嚴肅冷酷的帝王,隻不過是個墜入情網的普通男子而已。
一年之後,沈亦驊出生。
沈琮微笑起來,眼睛裏有隱約憧憬的快樂,“你出生的前幾天,門外樹上就有隻喜鵲老在不停地叫,宮裏的太監宮女們都傳言,這次定然是個小皇子。實際上,倒是沒有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