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禮一聽,可忍不住了,劈裏啪啦說了一大串,“明公,真沒想到你能說出這種糊塗話!我孫禮雖然談不上德行,但還真沒把這幾石祿米看在眼裏,我也不是記私仇的人!本來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盼你能行伊尹、薑尚故事,匡扶魏室,報先帝之托,沒想到你一味作壁上觀,隻圖明哲保身。如今國家危如累卵,天下凶象紛呈,我能高興得起來嗎我?”
說著說著,孫禮感到悲哀難抑,忍不住涕淚橫流。
司馬懿看到這個鐵骨錚錚的硬漢,一邊絮絮叨叨數落自己,一邊抽抽噎噎哭成個淚人,實在於心不忍。但他又不好多說什麼,於是,他輕輕地對孫禮說了六個字:
“且止,忍不可忍。”
孫禮聞言,一下子止住了哭泣,禁不住仔細端詳麵前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他的目光平靜深邃,有如一口深潭,但那潭底深處,隱隱跳動著一團火焰。孫禮心中一動,沒再說什麼,拜辭司馬懿,赴任去了。
曹爽的行徑,連他親弟弟曹羲都看不過去了。這麼作天作地的,出事隻是個時間問題。他開始勸說曹爽,又是旁敲側擊,又是當麵勸誡,鼻涕眼淚一把抓。
曹爽雖然聽不進去,但心裏也禁不住犯嘀咕。俗話說,虎死餘威在,何況司馬懿並沒有死,似乎應該確認下這位老病號的情況。剛好,親信李勝,由河南尹出調為荊州刺史,照例要去跟朝中耆宿司馬懿辭行。
“李勝,你此去便睜大眼睛,看看司馬懿這老家夥究竟是有病還是裝病。”曹爽布置了任務。
裝病,是古人的一種行為藝術,有兩個基本方向,一是肉體上裝,包括但不僅限於疾病、衰弱、殘疾等;二是精神上裝,俗稱裝瘋,裝傻,裝糊塗。
二十出頭,司馬懿就惟妙惟肖地表演了“中風”症狀,經過幾十年的修煉,現在他已經把這門藝術玩到極致,可以拿個金雞獎了。
淡入:
內景—司馬懿家中—正始九年(248),冬。
[李勝進入房內,司馬懿哆哆嗦嗦起床,兩婢女上前服侍,司馬懿掙紮著拿起衣服,手臂僵硬,手指無力,衣服掉到地上。好容易在婢女的幫助下,穿上了衣服。]
司馬懿:(指指自己的嘴巴,費力地)渴,渴。
[婢女端來一杯粥,司馬懿無力持杯,努力伸過頭去,就著婢女的手中喝粥,喝下去的沒有順嘴流出來的多,黏乎乎的粥順著下巴,一直滴落到胸襟上,一塌糊塗]
李勝:大家都說明公舊疾複發,沒想到竟然這麼嚴重啊。明公保重身體。
司馬懿:(上氣不接下氣,喘息著)是啊,老病交加,沒幾天活頭了。你是要到並州(山西一帶)去吧,並州這個地方啊,靠近胡人地界,治安不好,你可千萬好好準備準備。今天一見,恐怕就是永別了,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請你多多照顧。
李勝:(莫名其妙地)明公,你聽岔了,我這次回本州(李勝是荊州南陽人),不是去並州。
司馬懿:(表情迷惑地)啊?你要去並州?
李勝:(大聲地,略不耐煩地)我是回家鄉,荊州,荊……州……
司馬懿:(神情沮喪疲憊,略顯羞慚地)我老糊塗了,搞不明白。你要回本州啦?好,好,好好幹。
[李勝告退,臉上露出輕鬆、不屑、得意的複雜神情]
淡出。
這場戲看完,李勝興衝衝地去跟曹爽彙報心得體會,說司馬懿這老頭子已經神誌不清,一條腿邁到棺材裏了,不足為患。
曹爽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從此飯照吃,舞照跳,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美啊。在何晏的吹捧忽悠下,他甚至產生了過過皇帝癮的想法。
而騙過曹爽的司馬懿,心情可一點也不輕鬆。病是裝的,衰老卻是真的,他的時間剩下不多了,應加緊誅滅曹爽的準備工作。
準備工作其實早就悄悄在進行了。司馬懿稱病,卻把兩個兒子放到了重要崗位上,長子司馬師任中護軍軍師,次子司馬昭為散騎常侍。
這兩人都是司馬懿的得力助手。
尤其是司馬師,“雅有風采,沉毅多大略”,正始風流人物之一,與夏侯玄、何晏齊名。何晏本人曾經讚歎過:“惟幾也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
這幾年來,司馬師沒閑著,一直從事一項地下工作——養士。他網羅的士,屬於一個特殊種類:死士。這幫人,不一定都是武林高手,但起碼具備如下幾項素質:輕生死,重然諾,言必信,行必果!
由於司馬師堅持采取暗中結交聯絡,讓死士們散居洛陽內外的形式,這事連司馬懿本人都不知道。他們雖然散在各處,卻絕不是一盤散沙,而是一支有組織有紀律、行動迅速的秘密部隊,在後來的行動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預言成真
陰雲悄悄聚集著,有些人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比如平原郡的民間神算子:管輅。
正始九年(248年)臘月底,管輅應邀來到洛陽,與何晏、鄧颺見了麵。三人圍繞《易經》進行了一番學術交流後,何晏提出讓管輅給自己卜上一卦,看自己將來能不能位至三公。話音剛落,何晏又補充道,最近老夢見幾十隻青蠅落在鼻子上,趕也趕不走,這又預示著什麼呢?
管輅有備而來,根本沒起卦,就侃侃而談,“古時候,八元八凱輔佐虞舜,周公輔佐成王,皆以惠和謙恭而多福多壽,這種事,事在人為,占卜何益?如今您位尊勢重,但放眼望去,對您感恩之人不多,畏懼之人不少,恐怕不是求福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