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遲晝照常早早就醒了。六點,晨霧未散,大地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 她站在瞭望塔上,能感覺到細潤的水汽隨著微風密密麻麻撲麵而來,在她的發絲,外套上凝結成細小的露珠,隨便一抖, 就漱漱地彙集成水滴往下滑落,在外套的塑麵留下一道淚痕。
肯尼亞比中國晚五個小時, 這個時候,國內已經是午飯之後。
她已經好幾年沒回過國了,也不知道那些熟悉的城市與街道變化大不大, 等她回去還能不能認出來。
但是, 從今往後,她大約永遠不會回去了。
想到這裏,遲晝的眸光就暗了下來。
正在這時, 兜裏的手機忽然叮地響了一下。
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信息?
遲晝帶著疑惑從口袋拿出手機。手機屏幕一亮,顯示有一條來自遲暮的短信。
手指輕滑, 一行字躍然於眼底。
‘醒了?’
看著上麵兩個字, 遲晝有些疑惑, 但是還是回了一個:“嗯。”
遲暮通常不會在這個時候發信息過來, 大約是有什麼急事吧。
她看著信息列表,沒幾秒後, 手機一震,電話打了過來。
她連忙劃過通話鍵放到耳邊喂了一聲。
“是我,起來了嗎?”
遲晝轉過身, 背靠欄杆,道:“嗯,起來了,有什麼事嗎?”
遲暮是大忙人她是知道的,有時候忙起來幾個月不聯係也是有的。
這會兒那麼早給她打電話,倒是很稀奇。
那邊的聲音忽然停頓一下,似是有些局促般嗯了一聲後,快速說了一句:
“也沒什麼事,就是我談戀愛了,和你說一聲。”
戀,戀愛了?遲晝瞳孔地震,半晌沒反應過來。
見她不說話,那邊頓了頓之後繼續道:“是我很喜歡的一個女孩子,昨天晚上剛在一起,當時時間太晚,就沒敢給你發信息。”
當時肯尼亞正是深夜。
這話說完,遲晝終於反應過來。這會兒她又驚又喜,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但是她還是忍住心底的歡喜,對電話那邊說了一句:
“恭喜你阿暮,真是,太好了。”
遲暮和她一樣,因為家庭的原因,前二十七年的人生裏都沒有談過戀愛。家庭這個詞對他們來說都太過沉重,始終無法擺脫過去的陰影。
但是這會兒遲暮遇到自己喜歡的人了,她是真的為他感到開心。
“嗯。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如果沒有意外,我想,這輩子就是她了。”不知是不是聽出了她聲音裏的顫抖,電話那邊的聲音越發柔和起來。
聽到這話的那一刻,遲晝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喜悅,感動,擔心等等,都有。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遲暮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沒有因為過往而束縛自己。
於是她閉上眼睛,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道:“嗯,我知道了,祝福你。”
這樣一來,她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隨即遲暮又問:
“那你呢?”
“什麼?”遲晝張開眼睛。
“你什麼時候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因為是雙胞胎,很多想法基本上都是不謀而合,所以關於感情上的事,兩姐弟也心知肚明地從來沒有問過對方。畢竟他們的想法都是一致的,愛情那麼貴重的東西,他們又怎麼敢奢求。
以前遲暮也是這樣想的,但是自從遇到那個人,他就徹徹底底被改變。
他說:
“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曾經也和你一樣。但是,自從和她在一起之後,我就發現,除了生死以外,沒有什麼事是需要去在意的。我們都在家庭中受過不同的傷害,比別人更加懂得組建一個家庭是多麼困難的事。所以當幸福來臨,我們都會下意識躲避,因為怕再次受傷。但是,比起那些不確定的未來,我更想把握住現在。所以,別害怕,如果受傷了,還有我在,我也是你的家人,我會做你的避風港和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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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點
遲晝坐在廚房,腦子裏反複循環著早上遲暮對她說過的那段話。
她在問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和勇氣去喜歡一個人,承擔起一個家庭。
但是這個答案對她來說太難了,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選擇。
突然門口傳來敲門聲,她聞聲抬頭,隻見沈黎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那裏。
沈黎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樣,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身上套了件黑色風衣外套,裏麵亮眼的白襯衣嚴謹地扣到最上一顆,整個人都和他的做事風格般,顯得整齊而一絲不苟。
這副模樣讓她又想起沈黎來到這裏的那個晚上,也是這樣一身衣服,幹淨利落,像是要遠行。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他背著光,遲晝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是隱約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如炬,即使隔了那麼遠也能感覺到那股子灼熱。
“晝晝,有空嗎?”他薄唇微啟,清潤的聲音傳來過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溫柔動聽,沒有因為她昨天做出那麼過分的事情之後而出現一絲改變。
而且,遲晝餘光瞟見他腳邊似乎放了一個箱子。
遲晝意識到了什麼,大腦突然轟隆地一聲,表情頓時凝固。
他要走了。
遲晝知道節目組還有三天就要結束拍攝,屆時所有人都會離開。可是她沒想到,沈黎會是最先離開的那一個。
她不知的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但她能感覺到臉上的表情快繃不住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臉上破碎,悲傷下一秒就要奪眶而出。
於是她立即轉過身,一手捏住衣擺,穩住聲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冷淡說了句:“抱歉,我現在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