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孩子跑過來,撞進裴昀的懷抱,撒嬌:“媽媽,寶寶,橙汁。”

“好。”裴昀應著。

懿雪剛要為他拿橙汁,孩子一看立馬跑過去打她的手。“我的!別動!”她被嚇呆了,趕緊縮回手,但顯然這孩子並不想罷休,怒容依舊。“Jack!”裴昀一把拉過孩子,連忙向懿雪道歉。孩子哇哇大哭。“Jack,這是阿姨呀,阿姨不能打的!”她覺得窘迫,嘴裏埋怨公婆寵溺孩子以致他頑劣粗魯。懿雪想到包裏還有奶糖,趕緊取出遞過去:“Jack不哭就有糖吃噢!”孩子不理。裴昀氣得想揍人,礙於情麵,隻好接過糖哄孩子。糖也許是孩子最好的禮物,聽聞媽媽耐心而溫柔的聲音,他停止大哭,要求她剝糖。裴昀剝好塞到他嘴裏,問:“你應該說什麼的?”孩子輕聲道:“謝謝。”

“謝謝誰?”

“阿姨。”

“能不能打阿姨?”

“不能。”

“打了怎麼辦?”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說,這句話更像是套話,沒有絲毫感情。也許,孩子連它代表什麼意思也沒弄明白,就被家長拽進禮儀之邦。裴昀滿意地撫摸他的腦袋,為他擦鼻涕,待孩子喝了橙汁,讓他到一邊玩。孩子就是這樣,哭很容易,破涕為笑也很容易。簡簡單單,直來直去。

“聽說這麼點大的孩子最難帶了!”

“可不是!一年前他就開始鬧騰了,越來越不乖,他爺爺奶奶以為他越大越壞,不過在我看來,這是他人格非常重大的一次發展。他發現自己是自由的——爺爺說過來,他發現自己可以完全不用理。我總是對他發脾氣,可是又真心為他重新認識自己並且越來越叛逆而開心。”裴昀說的時候滿是感慨,當然懿雪沒能領會那種欣喜。就在前幾晚,她還夢到兒子在家門口玩,任她如何呼喚,都不能止住他歡快的腳步。突然,他轉身跑過來,哭得厲害,雙手張開要她抱,原來對麵是一隻凶神惡煞的猛犬。她緊緊地將兒子護在懷裏,虎視眈眈地盯著它,緊咬雙唇,努力想讓顫抖的身體平靜下來,看上去不可侵犯。猛犬圍著他倆吠了許久,遲遲不敢進攻,怏怏而去。驚魂未定的裴昀哭著打兒子的屁股,罵他不聽話,若她不在,就剛才猛犬饑腸轆轆的狀況,非活吃了他不可。夢裏,兒子哭得淒厲;醒來,兒子酣睡如初。從他降生那刻,她就接受了守護這個天使的責任,她必須是強大不屈的。無論做什麼,都要保護他茁壯成長,將生命接力下去。

“真幸福,有孩子有家又不愁找工作。”

裴昀認真地說:“我倒想畢業後趕緊找份工作。”懿雪覺得好笑,有些人為了生存而不得不工作,有些人卻是因為閑著太無聊想找份工作消磨時光。做人差別咋就那麼大呢!但這想法卻是真切地鞭打裴昀的神經很久了。好在她為嵇家生了男娃,使家族大業有望傳宗接代,她也多了些任性的資本。但是,奢華的生活卻無法給她存在感。她在這個家裏穿梭,除了保姆禮貌地稱呼外,沒有人注意到她。事實上,也許除了孩子,沒人願意注意她。

她開始回顧自己的過去。童年到大學的酸甜苦辣,仿佛都變了味。雖然家裏自小沒有多餘的存款,可父母從未讓她餓肚子,即便沒有可口的零食,放學後回到家在冷飯裏倒點開水和醬油,她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她從未擁有什麼昂貴的玩具,什麼遙控飛機啊遊戲機,都是別人家的東西。可她的童年也沒因此少掉多少歡樂,她和發小會在院子門口跳牛皮筋,“小皮球,架腳踢,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他們還會在無聊的假期裏去野外找各種食物。在春天爬山找映山紅,紅色的最多見,山下便能瞧見,上山一折就是一大捧。聽說老虎愛吃此物,人不能吃,否則會流鼻血。不知真假,當然也沒有人會嚐試一大把,隻將幾片花瓣兒放在嘴裏嚼,微酸,味道不好,嚐過味道算數。童年其實不缺零嘴,大自然很大方。路邊長滿火紅的一串紅,摘下來吮吸,能嚐到一絲蜜甜,這味道可不是任何蜂蜜能比擬的。山莓一到盛產季節就會結出一串串酸酸甜甜的紅果。他們結伴而行,邊采邊吃,邊吃邊聊,鮮有帶回家孝敬父母或者過夜的。他們牢記,絕不能誤采了蛇莓,否則要倒黴的,因為搶了蛇的食物得罪了它們啊!記憶裏還有一棵高大的拐棗樹,他們會打下金鉤鉤或者撿起地上的吃,味道甜甜的,可惜肉質少,吃了一大把仍不滿足。那還是在老家,那時候樹未砍,夏季好乘涼,如今一定屍骨無存。其實還有一種野草,她叫不上名來,一定得春天的時候去田間摘,剝下外麵的一層又老又硬的皮,吃裏麵又嫩又甜的芯。這是時令野味,待其變老,怎麼咬都咬不碎,空得一口渣渣,全無好感。她忘了那個長相,也忘了它的名字,距離上回品味算起來估摸有十年了,再沒有見過,也沒聽人提過。如今在Jack的世界裏是幾乎不可能碰到此般樸實的童趣了,他隻會一天到晚捧著平板電腦玩遊戲,偶爾才會去公園散步一回,算是接觸大自然了。不過真的要讓他去野外采野果吃,別說他的爺爺奶奶了,就是過來人裴昀也斷斷不能答應。本來男娃就比女娃金貴,這大自然的生物又非為人類而生,有毒素者俯拾皆是,萬一兒子誤食,為了所謂教養招致重大事故豈不是太過矯情?但凡有充足的零食,當年他們也不會跋山涉水去找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