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寢室,她打開門。一個著素色長裙的女生站在陽台上發呆,長發自然垂落,翩若驚鴻。她聞聲轉過身,自我介紹:“嗨……忻瀾。”她下意識地回應:“呃,宗懿雪。”兩個人簡單聊了下,站著的繼續站著,另一個則沒事找事做,最後隻好發呆。懿雪本是最怕無聊之人,此時居然不覺無聊。直到若幹年後,她想到開學這天,才驀然想起,由於太興奮,將爸爸早已忘卻到腦後,與他分別後,沒有關心過他回家的路是否順利。她這才覺後悔,對父母的關心,遠不及他們對她的關心多。
過了幾個小時,又來一個室友。好家夥,幾乎是破門而入,高聲道:“哥幾個早!”懿雪詫異:“你……也……很早……”忻瀾饒有興趣地回頭,笑著走進來坐下。“姑娘我昔熙,多多指教!”黑亮的馬尾辮淩亂地吊著,碎發因汗漬凝到一塊兒,朝四麵八方。原本寬鬆的T恤緊貼瘦小的身軀,黑色短褲鑲著數不清的鉚釘。人字拖經過長途跋涉和馬路燙過後嚴重變形。昔熙走到懿雪和忻瀾中間的位置坐了下來。三人聊天,心從拘謹慢慢放開。“俺來之前上貼吧看過,他們說工商帥哥多,我計劃啥時捎個去,一旦質檢過關,畢業馬上辦事。”昔熙扔了鞋子,把腳放在冰涼的地板上,閉著眼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可我聽說工商美女過剩,帥哥資源匱乏,到處是美女和野獸!我是沒戲咯!”忻瀾說,沒有言明其實她已有男朋友,還隨她留在杭州,報了這學校。“你就算了吧,你要沒戲,打死不信!”懿雪再次打量她,山眉水眼,體態輕盈,流盼間柔情之泉汩汩而流,嘴角總是上揚到恰到好處的角度。柔中帶剛,不是養尊處優之女的驕傲,而是不卑不亢的堅毅。“現在的男人沒什麼內涵,不是遊戲就是打球踢球,交流起來沒深度,不喜歡。”忻瀾說,微微仰頭,“要有馬克西姆那樣的男朋友就好啦!”昔熙“哈哈哈”大笑起來,嘲笑道:“哎呀媽呀,姐姐您太逗,誰說玩遊戲打球的人沒內涵!玩遊戲的人好啊,聰明!打球的人帥啊,陽光!我就喜歡這種類型的,讓我見到,死纏爛打扛回家!”她挑動眉毛做出詭笑的樣子,惹得她們捧腹大笑。看樣子,以後的日子不會難過,懿雪暗想。八點多,第四個室友終於到來,不聲不響,隨手把書包扔在椅子上,指著書桌對身後的女人說:“放這。”女人照做,然後千叮嚀萬囑咐,可她總是不耐煩地說:“知道了!”過了不多久,在她的敦促加推搡下,女人收回千言萬語,戀戀不舍地離去。“嗨——那是你媽媽?”忻瀾主動問。她頭也不抬:“嗯。”忻瀾自覺無趣,不再追問。昔熙卻絲毫沒覺出她的冷淡,問:“本地人?”
“不是。”
昔熙禁不住感慨:“哇,那你老媽這麼晚還在學校啊!”她是一個人扛了大包小包坐火車到杭州的,但是沒覺得新生報到是多麼辛苦的事兒,以為這就是挺簡單的事情,她一個人就能解決。“有車。”她說得那麼自然,好像媽媽送她來讀書是理所當然,無需感恩。昔熙沒再多說話,隻是覺得,這個人奇怪、冷漠。她不喜歡。“我叫忻瀾,你呢?”“鬱舒樂。”她的聲音很低,好像很不願意自報姓名。
大家不再聊天,各做各事,懿雪和昔熙捧著手機忙著上QQ,忻瀾和男朋友熱情地聊著,而舒樂則翻看英語雜誌。不多久,熄燈睡覺。
窗簾將光線隔絕,滑動門將風擋在外麵,沒有一絲光,沒有一絲涼意,陌生的黑暗世界悶得有點熬人。懿雪覺得草席透出一股灼熱的濕氣,散亂的頭發弄得她更加煩躁,輾轉反側。拿出本子扇。“扇子扇涼風,時時在手中。誰要問我借,要到八月中。”天啊,這鬼天氣要熱到八月中!現在是陰曆……誒,陰曆多少來著?類似強迫症的神秘力量促使她打開手機日曆查看,心裏更不平靜了,還有那麼久!更覺燥熱。她閉上眼,四肢張開呈“大”字,默念“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誰曾想,大腦就喜歡惡作劇。人越催促,它越不聽,還抽考,幾隻羊了?然後迷糊的她立馬清醒,幾隻了?忘了。好吧,從頭再來。
這是什麼鬼地方!
高中好歹還有吊扇,呼啊呼,辛勤工作一晚。昔年她老埋怨吊扇沒什麼力道,巡回服務。到了最熱時,學校統一開空調。她還是不滿,現在才開,我們交的學費不是錢啊!現在走出了高中,她才意識到高中的生活有多麼愜意,而她從沒有用感恩的心去體會母校給她的那些恩惠。在學習的高壓之下,她隻是不停抱怨,像小媳婦兒一樣挑三揀四,最後壓力越高她越生氣,越生氣越挑剔。此刻,她笑出來,她恨學校,從小學恨到大學。也許是全日製學校束縛了她的進出自由,也許是她討厭老師都是懷著應付考試的心態教書,而她隻能服從。也許是隻緣身在此山中,也許她就是這樣一個仇視當下的孩子。越是反思,腦子越是清醒。不多久,隻聽昔熙怒吼:“殺!殺!後邊跟上!”夢話。懿雪忍不住笑起來,然後聽到上鋪忻瀾也笑。“你也沒睡呢!”懿雪小聲問。“床太硬,睡不著。”忻瀾答道,然後建議,“我們去外麵吹吹夜風吧,骨頭快散了。”懿雪聽到“夜風”兩個字高興得差點一躍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