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就要麵對兵役問題了。其實我那時候還在想,人家當兵會‘兵變’,我當兵沒辦法上QQ,照顧不了那麼多女生,我看也要跑走不少,這也是我的‘兵變’,不過那也沒辦法。我入伍前一天晚上跟我老婆—那時候還不是我老婆—道別,說以後沒辦法那麼常上網了。當然啦,不是隻跟她一個人道別,是‘一一道別’,哈哈,每個QQ妹都告訴我要好好保重身體,隻有我老婆,她說什麼你知道嗎?她竟然說:‘你可以到金門當兵啊。’我聽了簡直要無言了,外島金門耶,大家都不願意去,她怎麼想得那麼簡單,況且,要不要到金門,除了腦子壞了的人才會自願外,都要抽中才會去的。
“我就問她:‘為什麼要我到金門啊?’她竟然說:‘因為離我比較近。’雖然我那時候心裏樂得直開花,不過還是在笑她的傻,就算離她近,我總不可能偷偷跑到廈門吧!敵前逃亡啊!
“結果沒想到她一語成讖,我就這麼活生生地抽到了‘金馬獎’,去金門,簡直就是欲哭無淚,我隻好再會了我的親愛故鄉台灣。當然啦,我那時候去金門已經好很多了,每隔幾個月就有返台假一次,不像更早以前,根本沒有返台假,甚至能不能活著回來都不知道。我去金門前有一次放假回家。我懷著悲痛的心情跟她講了這件事,沒想到她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哈哈大笑起來,說:‘我們終於在同一邊了。’她笑得越開心,我就越沉重,我就想,她到底知不知道狀況啊,雖然金門和廈門離得那麼近,但也不是說來就來,想得真單純。
“我還不是在金門當兵,我被丟到大擔島去,大擔啊大哥,離島中的離島,這想死的心都有了,在大擔島連講電話,‘中華電信’都會自動跳成中國移動,都變漫遊了。在大擔島拿個高倍數望遠鏡,我都能清楚看到白城沙灘上的泳裝美女了,你就知道離大陸多近。對啦!大擔就是那個‘三民主義統一中國’那個小島啦!
“我就想,這小姑娘不會知道我在離她那麼近的地方當兵吧!在那個小島上又悶又無聊,除了站哨就是掃地、剪樹葉,沒事就隻能釣魚,拿石頭丟鳥,盡幹些狗屁無聊事,無聊到傳說高倍數望遠鏡上麵都會黏黏的。嘿嘿……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上麵又下了一條電話命令,就是臨海據點見到大陸旅遊船,不可以朝他們丟石頭。哎喲,怎麼可能丟得到啊!反正就說,要‘友善回應’。所以呢,每次有大陸的觀光船接近,我們都要揮揮手表示友善。
“本來我跟我老婆隻是聊得比較曖昧的‘一般網友’而已,感情急速升溫也是在我當兵的這段時間。當兵時總是需要人來安慰,別人可以寫信,我總不能寫信到廈門吧!要是有一封從廈門寄到大擔島的信,你知道那是什麼情況嗎?哈哈,搞通敵是吧!不過誰會用那麼沒效率的方法呀!我總想,有個認識的可愛女生離我那麼近,竟然還見不到麵,說不上話,心情苦悶,莫名其妙在心理上也越來越依賴她了。
“我常常會到金門洽公,就去找網吧上網看看她在不在,留個言,也寄了信到廈門給她,然後請商家代收。你知道那時候金門寄信到廈門怎麼寄的嗎?金門郵局先收好信,送到台灣,台灣分好信,送到香港,香港再送到大陸,再送到廈門,走這麼一大圈,寄回來是反方向再繞這麼一大圈,明明大擔島直線距離廈門也不過十公裏而已,莫名其妙啊!想想都要翻桌。後來商家看我常常有廈門寄來的信,就神秘地跟我說,他有辦法‘一日送達’,那時候福建沿海與金門、馬祖地區直接往來了嘛!不過隻有金門籍的才能走這條路線,金門人常常往返廈門。所以我就請他們送,經常下次到金門本島就能收到信了。
“我有一次返台假在QQ上跟她說,我就在她正對麵有‘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那個大擔島上當兵,沒想到她發了好幾個‘哭哭’的表情過來。她說我沒上網她一直都在想我,距離那麼近竟然都不能見麵,她好傷心。她傷心,我更傷心呢。她就問我,都站哪一班哨,她要搭船來看看我。我聽了,是又感動,又笑她笨,我都看不清楚船上遊客臉長什麼樣子,她哪能看得清楚我,況且我也不知道我每天排哪個哨,有什麼好看的。
“雖然嘴巴裏說不要,身體倒是挺誠實的,就去要求班長給我排下午遊船多的臨海距點哨。從那時開始,我對每艘遊覽船揮手都揮得特別熱情,還故意耍寶一下,就是希望她如果真的坐船時能看到我。幾次之後,我還聽到船上的廣播說:‘跟島上的台軍弟兄揮揮手,他會做表演給你看哦!’當我動物園的猴子啊。
“我就跟我老婆說,我都是下午兩點到四點站在海舺旁的那個哨點,船都會經過旁邊。呃……其實這是泄漏軍事機密了。她就說她知道了,也沒說要幹嗎。
“結果有一天下午站哨時,有艘遊船經過,我聽到船上有人用大聲公在叫我的名字,我先是愣了一下,怎麼會有人叫我,仔細一聽,真的是在叫我。我靠,我聽那個聲音,啊,不是小雨嗎?就是我老婆啦!她從船上大叫:‘曾樹森,我愛你!’我的媽呀!我就看到底是哪一個在喊的,看不清楚,又聽見她大喊好幾次‘我愛你’。
“接著,應該是遊客吧!把大聲公拿過去,用北方口音也開始對著我喊:‘你這姓曾的小子給我聽清楚了,你敢辜負這小姑娘,我就派人把這破島給踏平。’然後就聽見眾人一陣大笑。
“第一次有人這樣赤裸裸地向我示愛,我簡直做夢都要笑。我那幾天幾乎時刻都在笑,弟兄們都說我是裴勇俊附身,一直在笑。但我又很感動,都想跳下海遊到船那邊了,唉……世界上最遠距離,莫過於我的哨點與遊船的距離,而我隻聽見她的聲音,卻看不到她人啊……咦?我怎麼變詩人了,哈哈!
“不過這也給我找了一些小麻煩啦!我們輔導長把我找去問,怎麼有人從海上大陸的船上喊我的名字,我就隻好裝傻,說大概是同名同姓,在船上玩大冒險輸了吧。還好輔導長也沒追究下去,要不然這種事可大可小,搞大了還有軍法審判。
“我那時發現,我的心真的離不開小雨了,我在金門弄到一張中國移動的門號來用,要不然一直用漫遊我可受不了,這樣就算同個地方的門號了。說也奇怪,用同個地方的門號打電話,感覺就不一樣,雖然見不到麵,但是心裏感覺就好像在同個地方一樣。
“小雨說,以後每個星期三和星期六都會坐船來看我,不用找她在船上哪裏,隻要知道她在看著我就好。每到那個點,船來了,我站哨時心裏也很清楚,她就在那裏,雖然我隻模模糊糊地看見幾個像是她的人,但我心裏很清楚,她正在那兒看著我,我也在看著她;我跟她揮揮手,我知道她就在那裏跟我揮揮手。那一刻,所有在外島的孤獨苦悶,被狗官學長臭幹的不爽,通通都不見了。
“在我生日前兩天,她說那天晚上要給我個驚喜,要我排九點的哨。我就想,還能有什麼驚喜,難不成她要遊上來。她要我九點一刻整往白城方向看,時間一到,就看到二十四枚煙火在白城方向的沙灘上空爆開,好燦爛,我二十四歲生日嘛!哈哈,本來廈門放煙火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隻是想你在外島,還有人用這麼特別的方式幫你慶祝生日,我在哨上當場就哭了出來。這小姑娘鬼點子特別多,特別會搞浪漫,等下哨後,我傳簡訊給她說:‘我看到了,謝謝。’然後她傳回來說:‘我月光了,以後賠給我。’原來是先透支我的啊,搞到現在我都還賠不完。
“在大擔一年多,盡管我們從來都沒有見過彼此,但我們就這樣,用隻有我們才懂的方式在談戀愛,這一直持續到我退伍。我拿到退伍令那一刻,還真有直接跳下海遊到廈門的衝動,嘖嘖,退伍不先回家看父母,還跑去看女人,真不孝,哈哈!
“回到台灣後我馬上就去辦了證件,然後經過香港轉機到了廈門,我終於見到了小雨。她第一句話竟然是:‘你不穿迷彩服比較帥。’怎麼見到麵反而變不浪漫了?
“雖然我當兵時天天看大陸,但退伍後才第一次到了天天看的地方,那種感覺好微妙。
“我陪小雨坐了一次金廈海域遊船,當船接近大擔島時,我拿望遠鏡看以前我站的那個哨點,其實也就兩個禮拜前站在那裏而已啦,哈哈,現在是我認識的學弟在站,學弟正在向船揮揮手,我惡作劇的心一起,就借船上的大聲公,朝著島上大喊:‘學弟!站是不會站好哦!’就看學弟嚇得立馬站得挺挺的,我跟小雨笑得人仰馬翻,其他遊客都不知道我們在笑些什麼。
“再後來,就是你看到的現在這樣啊!我跟小雨結婚生小孩了,她娘家也在附近,我們現在在廈門住,有時候也到台灣住住。兩邊家人也是來來去去,現在福建沿海與金門、馬祖地區直接往來挺方便的,要不圖個爽快直飛也可以。
“別人問我們怎麼認識的,我們都故意說我當兵的時候認識的,大家都覺得莫名其妙,哈哈!我真覺得台灣跟大陸的距離,不是海峽的距離,是心的距離,海峽可以很遠,但是心可以非常非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