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好多人拉起白布條,抗議美國政府背信棄義,各個單位組織機關院校也舉起牌子,自報家門,表示自己的心與政府同在。大學生們最熱血,不斷帶領民眾喊口號唱歌,每個人心中都熱血澎湃。
“姑息逆流彌漫國際。”
何孟雲在抗議人龍的中端,才拿到兩顆雞蛋,就聽見機場方向傳來一陣騷動,轉頭一看,幾輛黑頭車緩緩開過來,從兩旁抗議民眾間駛過,車身離抗議民眾近得民眾幾乎都可以拍到車窗了。
美國特使的專車竟然沒有警車開道!
一陣喧囂,隻見不知道哪裏飛出一顆雞蛋,完美的拋物弧線“啪”的一聲,精確地碎裂在車窗擋風玻璃上。
人群中爆出一陣歡呼,緊接著,更多的雞蛋在空中飛翔,密密麻麻,砸向車隊,雞蛋碎裂聲不絕於耳,黑色車身上流淌著黏黏的黃色蛋汁,擋風玻璃上的雨刷都趕不及清洗了。每個人都用雞蛋表示憤怒,砸向背信棄義的美國人。
何孟雲也用力丟出手中的雞蛋,第一顆太憤怒導致用力過猛,差點丟到對麵的人。他還想可惜浪費了一顆,第二顆,不偏不倚砸中車窗,他仿佛看到車內洋人驚恐的樣子。
怪的是這車隊遇到群眾蛋洗攻擊,也不加快速度,還是維持著常速前進,仿佛在贖罪一樣自願接受懲罰。
車隊一過,民眾歡呼了起來,好像剛經曆了一次重大勝利似的,開始喊起口號。
“打倒美國帝國主義!”
“卡特政府滾蛋!”
“自立自強!”
口號一出,一呼百應,現場的每一位民眾都陷入一種狂熱的情緒當中。
何孟雲心情正高昂,已經到了最高點,有種不吐不快的衝動。
“政府無能!”最後,他大喊了一聲。
現場群眾愣了一會兒,然後,也跟著歡聲雷動興奮大喊:“政府無能!”
沒想到自己也能得到民眾的呼應,何孟雲飄飄然得意,沒想到自己也能有今天,可以的嘛。
突然,他感到背後傳來重重一擊,撞得他眼冒金星,差點摔倒在地,四周又不知道哪裏衝出來一些人,直接把他撲倒在地,又是一擊。
何孟雲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何孟雲的妻子就是標準的家庭主婦。她每天想的就是怎麼把家整理好,忙的都是那些芝麻蒜皮的生活小事。她不會去管政治之類的事,也不關心,因為那離家常很遠很遠,可是這幾天,她總是要胡思亂想,想起以前父母長輩悄悄聊的,有關政治黑暗、突然失蹤等事情。
家裏的頂梁柱突然失去聯絡,失蹤了,她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會去哪兒呢?還能去哪兒呢?報警吧!也沒回應,小孩又問爸爸哪裏去了,隻能說去找老鄉了以搪塞一陣,其實過幾天怎麼辦她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還好,說“還好”對她來說真的是鬆了半口氣,還好,過了兩天,當她買菜回到家時,發現家門是開的,屋內有一群人在翻箱倒櫃,弄得一團亂,看有人回來了,陌生人態度還算好,表明自己是調查局的,說明了來意,這時,她才知道何孟雲哪裏去了。
知道何孟雲的下落,她心中的石頭落下一半,但還懸在那晃蕩。她才不管什麼單位,也不懂,隻知道什麼調查局和警總這些單位總是連在一起的,每次一提到這些單位,就沒什麼好事。
調查局的搜也搜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隻對她曉以大義,就拍拍屁股走了。她癱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該怎麼辦,開始大哭,然後打電話給娘家號啕大哭。
何孟雲被抓一點都不意外,在那種政府安排好的場子裏,絕對不容許有一點小小的插曲,何孟雲這麼一喊,超出了能夠掌握的範圍,有即刻的危險,就馬上被抓。
當他醒過來發現自己坐在一個小房間時,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接下來就是無止盡、不斷重複的詢問,疲勞轟炸。
當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了,所以辦案人員又從他的出身、經曆,通通幫他回憶一遍,嘲笑一遍。這讓他在極度疲勞的精神恍惚之中,仿佛把人生又走了一遍。
他不斷在想,要是那一年,我怎麼怎麼樣,做了什麼選擇,或許現在就怎麼怎麼樣。
最後,何孟雲被要求寫自白書。他根本沒犯過什麼罪,也沒參加過什麼組織,這自白書怎麼寫呀!他隻好從他愉快的童年開始寫,寫到隨部隊來台灣,在幼總的經曆,參軍、結婚、退伍、開出租車,洋洋灑灑三萬多字,儼然一篇自傳。
大概是辦案人員覺得再查也查不出什麼,反正就是一個過度激動的小老百姓,再查也隻是自找麻煩而已,遂草草結案,但也沒有理由地繼續關了何孟雲好幾天。
這年的最後一天,何孟雲的妻子帶著孩子,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回娘家。這天是星期天,本來街上商業區應該都是熱鬧的逛街人潮,可是今天一反往常,到了下午,幾乎所有的店都拉下鐵門不做生意,街上人都不見了,如同一座空城。
尤其幾間銀樓當鋪,除鐵門拉下以外,還堆了好多沙包在外麵,氣氛除了蕭條,還帶了幾分肅殺。
她心想:“怎麼辦,明天開始台灣會變什麼樣?‘共匪’會不會打過來,孩子都還沒長大,男人又沒了,這該怎麼辦?”
她回到娘家,母親來應門。門一打開,她就哭倒在媽媽懷裏。
年邁的媽媽像在安撫一個小女孩般,拍拍她的頭。
“免驚免驚,不會有事,全家人聚在一起,彼此有照應,就不會有事。不要哭,真的遇到了就要勇敢,雲仔會回來的。”
何孟雲莫名其妙被抓了進去,現在又莫名其妙地被丟了出來。
他走在路上茫茫然的,打電話回家也沒人接,心裏忽然一下空了,沒有個底。
三十年前,他失去過一次家人,到現在音訊全無,他害怕又失去一次,最後不知怎麼回到家的。
進門一看,有張妻子留的紙條,說回娘家去了,他才安心下來。
趕到妻子娘家,一見到妻子,兩個人相擁而泣,都哭得稀裏嘩啦。丈母娘在旁邊也沒有多說什麼。
何孟雲覺得他的人生真是太幸福了,有那麼好的妻子肯等他,有那麼好的丈母娘教出那麼好的妻子,丈母娘雖然囉唆但還是一直很關心他,把他當兒子一樣,一對兒女普普通通但健健康康,這一刻他真的有家的感覺。
有家的感覺,他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什麼都不怕了,這一刻,他覺得就算天塌下來都有勇氣頂著。
氣球宣傳單上的祖國風光
我來到一個叫南莊的小鎮,在台灣中部苗栗縣,背依著中央山脈。
這真是個可愛的地方,它具備了一切山中小鎮的元素,有大片的田野,有石板路,有紅磚房,有老式電影院,有各種風情小店及客家小吃,當然也有淳樸的百姓,濃濃的台灣五十年代風格。
往東看,中央山脈線條分明,起起伏伏不知道延伸到什麼地方,隱藏在雲霧中,山上植被雜亂豐富、五顏六色卻平淡祥和。南莊被翠綠的群山環抱,前麵有條小溪淙淙流過,好像一個遺世獨立的小王國,清靜而安詳。
南莊是個曾經被遺忘的小鎮。過去,它位於漢人與少數民族交界處,各種交易盛行,但也留下許多血腥的族群衝突故事,後來,這裏又因伐木或采礦,大批的淘金客湧入,繁榮一時,直到礦源漸竭,又隨著產業沒落而變得寂寥。
幾十年的時間,大批青壯人口離開南莊,人口外流嚴重,就跟絕大部分偏遠地區小鎮一樣,隻剩下不願意離開的老人還守在這裏。
南莊的複活,歸功於旅遊業。
“既然這裏還留著那麼多古樸的建築,我們就拿這當賣點吧!”民宿老板跟我說。
對於喜歡懷舊風格的人,南莊簡直就是個天堂,有老鎮,又有好的山水。當然,不可不說到一群有夢想的本鄉年輕人,在他們的努力及爭取下,竟然又把這個沒落死氣沉沉的小鎮搞活了。
南莊,真是個適合秘密旅行的地方。
“南莊就是用這種假假的小情小調吸引你們都市人的。”民宿老板開口說。
這老板小的時候全家都搬到台北去了,在新竹“清華大學”畢業後進入高科技公司,拿著高薪,頂著科技新貴的頭銜,誰都要羨慕。
“哈哈,‘清華’‘交大’就是台灣科技業新鮮的肝源而已。”他如此自嘲,“我有一回爆肝之後,才意識到賺再多錢都換不來健康。”
在半山腰的民宿平台上,老板跟我聊他回南莊生活的往事。
“其實南莊在六七十年代還有一個特產,就是空飄氣球,嘿嘿!這個沒多少人知道了。”他話題一轉,終於要開始講我想知道的事了。
看來這老板真有意思,非要拉著客人先聽完他的“心路曆程”才講正題。
“我小時候就覺得南莊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地方,又或者說,自己家鄉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當然,這種自信來自我從來沒離開過南莊,不知道山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其實我住的地方還是南莊下麵更往山裏的一個村呢!現在那個村已經是廢村了,前不久我還開車去看過,房子都跟要融在山林中一樣。
“你肯定無法想象,我的世界觀是被什麼影響,第一次見到外麵的景色是通過什麼方式,就是大陸飄來的氣球啊,哈哈!
“那些年,鎮上的礦場一間間地關掉,好多人的爸爸媽媽都離開南莊,到外地找工作,所以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小朋友,很多都是祖父母帶大的。我比較幸運,媽媽還在家。別以為我媽是想在家,她寧願也去台北工作。有次爸爸從台北回來沒幾天又走了,正當媽媽也要出去時發現自己懷上了,隻好留在家裏。
“我可羨慕其他小朋友了。祖父母對他們那麼好,不像我天天被媽媽追著打。對啦!還有那些山胞小朋友,簡直自由自在,想往哪裏跑就往哪裏跑,大人都不管的。
“哦對!我要講的是空飄氣球。通常到了冬天,陰冷冷的天上總是會飄過來幾個白白的氣球,也沒有鄉民說得清楚這些氣球最早從哪一年開始飄來。每次有氣球飄來都免不了引起一場騷動,本來冬天鄉民們死氣沉沉的情緒一下又被點燃,好像山裏小黑蚊感應到人類闖入的氣味般,都興奮了起來。
“隻要在這個時候聽到派出所所長老牛那又長又尖銳的哨聲,更多人就知道氣球又來了。村民們對著天上幾個白白氣球指指點點,奔走相告。如果飛得太高,看樣子是降不下來了,隻能眼巴巴地祈禱它爆炸掉下來,或者無奈地苦笑,搖搖頭看它繼續飛,消失在山裏麵。如果好像有可能接近地麵,撞進山間樹叢間,大夥就開始湊熱鬧似的追,好像在搶頭香。
“老牛退休後也搬到台北去了。我後來還見過他,跟他聊到這些往事,他哈哈大笑,說他那時每次一聽到氣球又來了,就忍不住要感歎發一下牢騷,那種感歎就是:唉……一年又過去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調走,然後隻能照例戴好帽子奔出去吹哨子指揮警告鄉民。
“我印象裏,第一次見到這種氣球,正在油菜花田裏幫忙采收。你現在來的時間不對,如果是冬天大概一月來,就能看到油菜花盛開的畫麵,真美。天色是慘灰,而油菜花明亮的色係渲染,泛著金光的橙黃,倒是增添了一些溫暖的感覺。
“我在田裏,經常是表麵上在幫忙,大部分時間打混玩樂。我拿著破網在黃花叢間追逐,調戲翩翩飛舞的小白蝶及采花蜜的蜜蜂。那天,我聽見遠處田裏有騷動,而聲音越來越近,遠望那個方向,從山的那一邊浮出了兩個白球,下麵好像還掛著些東西,緩緩地,隨著風,一下快,一下慢,一下又被吹斜吹偏,下麵掛的玩意如壞掉的鍾擺恣意擺動著,而兩顆白球離得越來越遠,其中一個白球往我們這裏來,另一個又越過另一座小山往別的村莊去。
“大人們放下手邊的活,虎視眈眈地抬頭觀察氣球的走向。好多小朋友丟下手中抱著的莊稼,追著白球吵鬧追逐。突然‘砰’的一聲悶響,氣球炸了開來,幾包東西掉了下來,還有油印發亮閃閃的紙片散落,嘩啦嘩啦,隨風飄揚,一片片撒在金黃色的油菜花上,撒在全村各處。
“這時,老牛尖銳的哨聲一定同時到來。這老牛每次也說同樣的話:‘大家不要動!好!現在慢慢撿起來,一張都不要給我少,還有那幾包玩意,千萬不要去動,那是“共匪”的炸彈,交給我老牛處理。’真是老梗,幾十年也不會換新的詞。”老板用山東口音學著老牛說話。
“村長也是一樣,會說什麼氣球炸彈是‘共匪’的陰謀,為的是要破壞我們台灣社會的穩定,大家一定要聽政府的話,如果誠實上繳,政府一定會獎勵各位。都是廢話。
“這時候總是會瞄到有幾個大人偷偷動了動腳,用腳刨出一個坑,偷偷把那些掉下來的袋狀物踢進去,再用腳撥撥土把它埋起來,等警察跑過來就裝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老牛看到的,就開始好說歹說地勸他們拿出來,沒藏好被抓到的人臉上一副失落樣,躲過的人有點幸災樂禍地互使眼色。至於那些小紙片,村民就熱情地幫忙撿,不僅在搶著撿,還跪著蹲著在土裏查看,一張都不放過。隻見村民們撿好,臉上充滿了期待的樣子,開始在村長前排長隊吵著要錢。村長數著紙片,按張算錢,一張發五毛錢。村民們領了一筆意外之財喜滋滋地離開。
“我記得我撿到一張,看著上麵的文字,好奇地大聲念:‘毛主席教……啊……這什麼字啊!’哈哈,現在我知道了,上麵寫的是‘毛主席教導我們……’我依稀記得那張宣傳單聞起來有種奇怪的味道,而上麵印著幾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小朋友,歡樂地抱著莊稼,背景是金黃色的稻穗,大豐收的樣子。結果民眾服務社主任剛聽見我在讀就大驚,喊:‘不要看!上麵有毒,看了眼睛會瞎掉。’這一吼可讓我嚇得閉上眼睛把手中的宣傳單丟掉,結果馬上奔過來個鄉親搶走了。
“那一年除夕,我們整個家族一起圍爐吃團圓飯。媽媽煮了一道菜,用草菇火腿燉了河魚,那火腿的滋味是大家都沒嚐過的,讚不絕口。問媽媽是怎麼做的,她隻是笑而不語虛應了幾句,眾人好像有點心照不宣不再問。
“我早前在廚房裏亂跑,已經看到那藏著的火腿,紙包裝上麵寫著四個大字:‘金華火腿’。我那時還小,知道‘火’後麵肯定是接著‘腿’這個字,那麼,‘金’後麵接著這個字是什麼呢?‘人’字旁,旁邊一個‘七’,下麵有點像‘十’,明明筆畫很少,奇怪怎麼還沒教這個字。我又想,上麵那個字應該是化學的‘化’,那麼老師教的‘有邊讀邊,沒邊讀中間’,同樣的道理,上麵那個字認得出,那這個字應該是讀‘化’了。
“我急於在親友麵前證明自己懂得多,就大咧咧很得意地說:‘我知道啦!這是金化火腿啦!’旁邊大我幾歲的堂哥也不甘寂寞,說:‘明明是金畢火腿,“共匪”送的啦!’我們兩小孩此言一出,熱鬧哄哄的氣氛瞬間跌到冰點,突然一片沉默。我偷偷轉動脖子瞄大家一眼,夾菜的夾菜,低頭吃飯的繼續低頭吃飯,沉默不語,一片冷靜。
“那個場麵太搞笑了,童言無忌嘛,還是我爸厲害,尷尬地打圓場,說:‘沒有啦!不是啦!是朋友在台北金華街的店裏買了送我的,很有名的金華街火腿啦!’我看他其實嚇出一身冷汗,還好他知道台北有一條金華街。
“堂哥說‘共匪送的’,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一個人姓‘共’名‘匪’的,怎麼有那麼奇怪的名字,學校老師怎麼又跟我們說‘共匪’很壞呢?可是那麼壞的人怎麼還會送我們肉吃,我就想,他應該很厲害吧!可以成為‘蔣總統’敵人的人應該很厲害的,就好像以前布袋戲史豔文的敵人是藏鏡人一樣。老師總是說他很壞,可是到底壞在哪裏呢?‘共匪’到底住在哪裏呢,也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敢問。
“如果收集到一定數量的宣傳小卡片,可以換彩色鉛筆或墊板,這對小朋友吸引力可大了。到後來,一聽到外麵傳來‘砰’的一聲,第一個反應就是‘氣球’,就想往外跑去追,撿到飄來的傳單還可以換禮物,想想這‘共匪’怎麼可能是壞人,簡直就是好得不得了。
“你知道小朋友都會把老師的話當聖旨,開口閉口就是‘老師說’對吧!嘿嘿!老師在我心中形象破滅也是因為傳單的關係。老師常常說,傳單上麵都有毒,摸到了看了眼睛會瞎掉手會爛掉。搞得有好一陣子,我看到傳單都要用筷子去夾。
“可是我們後來就覺得奇怪啦!怎麼老師好像都直接是用手去拿的,小朋友就覺得可能是大人抵抗力比較強才不會中毒,小朋友摸就會中毒;又有人說上麵聞起來有種怪怪的味道,那肯定是毒,大家就想,那肯定是‘共匪’的陰謀,讓你的頭腦聞了之後變笨,我們班有個看起來呆呆的同學,他又很喜歡撿傳單,我們常笑他就是撿太多才會變得那麼笨!
“我們班上有個女同學她爸爸就是學校老師,平常喜歡裝作懂得很多的樣子,結果她得意揚揚地說漏嘴了。她告訴我們,那才沒有毒,她爸爸每次收一整堆放家裏,怎麼可能會有毒,那個怪味是油墨的味道。她說得對,那的確是劣質油墨的味道,結果,她這麼一爆料,老師偉大的形象在我們小朋友之間轟然倒塌,從此講話變得跟放屁一樣,哈哈!
“後來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也不知道為什麼,宣傳單的風格,以及裏麵的宣傳內容有了很大的改變。自從我在上學路上撿到那幾張印得油亮的傳單後,整個世界觀都被顛覆了。
“我記得其中有一張,幾乎隻有兩種顏色,綠色與藍色,一棵樹都沒有,上麵寫著‘內蒙古草原’;另一張,一望無際的沙丘,連綿不絕,上麵寫著‘戈壁大沙漠’;還有一張,好大的瀑布,又寬又大,不知道比山裏那個大幾百倍,旁邊寫著‘黃果樹大瀑布’……一張張的傳單,每一張風景都不一樣,還有一本小冊子狀的傳單,是大陸各地的風光,那是從小生活在南莊的我們從來沒見過的驚人景色。
“我看了先是嚇一跳,後來有點沮喪。我總以為南莊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沒想到在山的外麵竟然有這樣的風景。那時就好想出去看一下,什麼時候才能去看看這些地方呢?
“在那之前的宣傳單,風格不是這樣的。有一張我印象很深刻,那是一張印得挺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裏有個頭很大的小孩,頭大到我都忍不住摸摸自己的頭,旁邊有個滿臉愁苦滄桑的婦女牽著他,兩人都穿著破破舊舊的衣服,旁邊文字寫著‘台灣南投縣的一戶人家,小孩得了腦水腫,沒錢醫治,在富裕強盛的祖國,絕對不會有這種悲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