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到底是怎麼看大陸的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台灣有一部電影《異域》,講的是一九四九年後一支流落緬北的國民黨軍孤軍的故事。電影裏的主題曲用的是羅大佑早期的代表作《亞細亞的孤兒》,曲意似乎就在描述這群孤軍爹不疼娘不愛,被丟在熱帶叢林中自生自滅的故事。

那時很多人覺得這部電影和這首歌真是絕配,以致後來很多人都將“亞細亞的孤兒”與泰北孤軍畫上等號。

直到長大一點,我讀了一些作家的書,才知道這《亞細亞的孤兒》最早是台灣作家吳濁流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中期寫的一部長篇小說。不隻是我,在那個“重新發現台灣”的時代潮流下,很多人赫然發現,台灣本土過去竟然也有這些“高尚的玩意”。

這個名列亞洲周刊“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第23名的作品,描寫了台灣人在日本殖民統治以及二戰期間的處境與身份認同。故事裏的主人公胡太明是日據時代少有的知識分子,當他自認是“日本人”時,受到日本殖民者的歧視欺壓;當他自認是中國人時,又被認為是受過日本人統治的台灣人而瞧不起,他的自我身份認同一步步走向錯亂,經曆各種挫折打擊而導致悲劇性的結果。

到現在為止,《亞細亞的孤兒》都被認為是描述台灣人自身處境的最好作品,沒有之一,到今日我們仍然可以從裏麵讀到一些當代台灣人尋找自我認同的影子。

從我家坐公交車大約十分鍾車程的陽明山半山腰,有很多大眾溫泉浴池,天氣冷時去泡溫泉簡直就是一種銷魂的享受,有一陣子,我天天在晚上九點多準時報到,跟一些“浴友”混得也挺熟。

這些“浴友”大多是上了年紀退休後,整天過著閑雲野鶴生活的老頭,一天結束,他們就到這裏洗澡,在生煙嫋嫋中聊天瞎扯淡。說起來,這大眾浴池也算是“交際場所”。

我在浴池裏認識了一個不太正經的搞笑老頭,已經八十好幾,如果年輕人像他一樣不正經通常會被罵“輕浮”,就是因為他老了,還能如此不正經搞笑,大家都覺得他有“赤子之心”,可愛有趣。

經常聽他泡在那裏講些低俗下流的笑話,然後一群老頭無厘頭地哈哈大笑,盡管我常常也不爭氣地跟著嗬嗬嗬笑了,但他給我的印象,仍然隻是個講話沒營養兼沒衛生,老不修的糟老頭而已。

直到有一次,他突然有感而發用閩南語吟了一首詩: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

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

莫使金樽空對月

媽呀!這不是李白的《將進酒》嗎?我當時就震驚了,這糟老頭不僅僅隻會講黃色笑話,竟然還如此風雅,會吟詩朗誦。

後來有次,老頭拿了薩克斯管進來浴池,說跟朋友聚會剛結束。浴友見他拿著樂器一起起哄,他就在眾浴友的起哄下演奏一曲。

那是個神奇又魔幻的夜晚,隻見一身材足以警惕後人的老頭赤裸裸,露著鳥,手持薩克斯管,在白煙繚繞的石砌浴室裏現場吹起了鄧麗君的《我隻在乎你》。

那一刻,我徹底在風中淩亂,再暖的溫泉水都融不了我瞬間凍結的心。

我跟這老頭聊了起來,才知他傳奇性的過去。

叫他昆伯好了,他說他家是台灣中部的望族,從小他的父母,就像大部分的父母一樣,要他學很多才藝,不過跟現在稍微不同的是,他學的是漢文、書法、武術等。當時日本殖民統治時期,小孩不得不接受日本教育,而有些大戶人家民族觀念深重,會請以前的老秀才來家裏教漢文;至於武術,也是請過去一些鄉裏團練的拳師來教。

昆伯的父母讓他去日本讀書,本來要他學醫光宗耀祖,沒想到叛逆的昆伯竟然跑去學音樂,學成後索性不回台灣了,坐船到了大連,在夜總會裏當樂師。

在日本的時候,他不是“本島人”,而是殖民地台灣人的身份,這多少會受到一些歧視。等他到了大連,以為這是中國的地方,應該會對他好一點吧!沒想到當時大部分的大連人也跟台灣人一樣,搞不清楚這些關係。

等到日本打敗仗,昆伯的身份一下又從“日本人”變為戰勝國的中國人,這次他心想,總算是揚眉吐氣了吧!沒料到,認識的很多中國人隻把他當作“二鬼子”來同情,這讓他很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