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一下靜默了半晌,荀彧忽又開口言道:“其實,彧現在最為關切的是江東孫權那裏會不會抓住眼下這個機會盡快與劉備、諸葛亮他們聯手結盟以共抗曹操。當然,依彧先前之所見,孫權一直在江東磨刀霍霍,對荊州始終是心懷叵測,應該是不會希望它這個戰略要地落到曹操手中的。所以,孫權與劉備聯手抗曹的動機是充分的。”
“話又說回來,雖然劉備一方退守到夏口城獲得了喘息之機,但他們的兵力實在太弱……若是江東方麵再不盡快發兵馳援的話,萬一曹操舉兵全力掃蕩而來,劉備也終是孤城難守,寡不敵眾。唉!這冥冥上蒼留給他們雙方騰挪回旋的時間實在是已經不多了……”
荀彧的告民血書
言至此處,他目光一動,忽地看向了王朗:“王大夫,彧還聽聞江東一帶有不少清流名士在與曹操‘戰’或‘和’這兩端之間搖擺不定,顧雍、步騭、秦鬆他們江東本地郡望士族為保自家私利而迎曹投降,這還尚在情理之中;張昭、孫邵、虞翻他們素為漢室純臣、忠良之士,怎麼也會跟著顧雍、步騭、秦鬆等人沒了自己的主見?”
“這個,正是今日朗冒險來急見荀令君您的原因。”王朗先抬眼暗暗看了一下四周的情形,又從懷裏摸出了一封信函,小心翼翼地呈給了荀彧,“這就是張昭代表江東孫氏幕府諸士給朗和您寫來的密函,他在函中懇請咱們給予他們‘順禮合法’的指導……”
荀彧接過那封密函,一邊埋頭認真地閱讀著,一邊深深地嗟歎道:“是啊!子布(張昭字子布)也是我大漢一代貞臣,從來是循規蹈矩,‘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當然,他對擁兵數十萬、淫威震天下的曹操是不會畏懼的。但是,他對曹操身上所裹挾的大漢丞相之正統名分卻不能不有所顧忌,被扣上‘名教孽徒、漢室叛臣’的這個‘罪名’,他張子布和江東諸士誰都有些撐持不起。不過,咱們隻要向他們言明了曹操‘托名漢相,實為漢賊’的真麵目就行了,幫助他們卸下那個當‘名教孽徒、漢室叛臣’的心理包袱,他們也許就能夠‘輕裝上陣’,聯劉抗曹了吧……”
他喃喃地說著,將右手中指放進口中輕輕咬破,一股鮮血湧了出來,宛若瑪瑙一般紅潤奪目。他就這樣用手指沾著自己的鮮血,在那封張昭寫來的密函結尾處寫下了一行方正遒勁的楷書:“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荀彧敬複。”
王朗在一旁看得淚落如珠,聲音也哽咽了起來:“荀……荀……荀令君,您……您……”
荀彧臉上卻依然是那麼恬恬淡淡的一派笑意,輕輕將那寫有自己血書的張昭密函遞回給了他,語氣顯得悠悠遠遠:“您就將這封密函回寄給張子布吧,他看了之後,應當懂得如何作出‘順禮合法’的抉擇的……”
“倘若天下儒士人人都能像荀令君您這般精忠淳德、高風亮節,縱使便有十個曹孟德,又焉敢妄生登天問鼎之逆誌乎?”王朗含淚而歎,“可恨華歆、董昭、郗慮這些佞人,隻知阿附強權,不惜與盜為伍,日後有何麵目敢見孔聖先賢與自家列祖列宗於泉下乎?”
荀彧沉默了片刻,忽地徐徐而言:“彧近來聽聞許都宦場之中又憑空添了許多‘後進新人’進來,不知他們是何來曆?王大夫可否告知一二?”
“唉!荀令君您近來養病在家,實是有所不知啊,這華歆自掌管吏部以來,是大張旗鼓地全力推行曹孟德‘不問德行、不問學術、不問門第、不問師承、唯才是舉、唯功是擢’的典選方略,什麼竊金淫嫂、雞鳴狗盜、不學無術之徒都爭先恐後地混了進來……”王朗一談到這個問題就氣不打一處來,“華歆從關中招來的那丁儀、丁廙兄弟,一個是目眇貌醜、有辱斯文,一個是貪杯好色、臭名遠揚,我家王肅與他倆同席而坐都自覺失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