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一到,HBO電視台就出現了一個新版塊“歡樂家庭時間”,晚上8點開始,10點結束。我其實挺煩這個版塊,填塞的不是動畫片就是科幻片,在永無止境的平庸和不可思議的瞎扯之間搖蕩。作為一個重口味的成年人,我中意的都是“那種”片子,在討好小孩的“歡樂家庭時間”裏肯定得不到滿足。之後看到了喬治·卡林去世的消息,從沒想過這個美國“單口相聲”界的激進人物跟我的業餘娛樂會有什麼關聯,可他,正是“歡樂家庭時間”的罪魁禍首。
那是1972年了。青年“單口相聲”演員喬治·卡林因為不滿越戰,又受到“嬉皮文化”的蠱惑,毅然放棄了在電視台當主持人的優渥工作,準備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小型人體炸彈對他所厭倦的社會發起反攻。他脫掉西裝和領帶,換以牛仔褲和破T恤衫,鬢須濃密,長發飛揚,輾轉於紐約和拉斯維加斯的夜總會,施展那嘴皮子功夫。他不滿“單口相聲”演員每天隻傻嗬嗬出現在晚間節目中,講講花園汽車購物中心這種不痛不癢的小段以博深閨怨婦一樂,他期望這種藝術形式富有力量,他要做社會問題的剖析員和“單口相聲”界的哲學家。
表演內容開始出現戰爭、毒品和性,借助那色彩斑斕、妙趣橫生的語言──也就是髒話──來演示。其中最著名的是“7個在電視上不能說的詞”,作為招牌段子,喬治·卡林屢屢拿出來獻藝,其中有兩次他被拉斯維加斯的夜總會老板給扔了出去,還有一次,他剛從威斯康星州的一家酒吧舞台上下來,就被銬起來帶回警局。罪名是在公共場合連續、反複說髒話“擾亂了公共安寧”。交了150美元被保釋出來,之後開庭審判,當庭法官認為雖下流,但以言論自由原則將其釋放。此後喬治·卡林更以這“7個不能說的詞”而得意,還錄了一盤卡帶發行。1978年他在紐約廣播電台再次表演後,紐約州政府再也受不了啦,提請了最高法院通過法令,在電視與廣播媒體中設置“家庭時間”,肅清一切淫穢、暴力與髒話,以淨小孩視聽。
如今這條法令早已到期,但美國所有的公共電視、廣播媒體仍保留著“家庭時間”傳統,隻不過有時候出於道義,有時候是收視考慮,形式而已。真想找到什麼,看到什麼,網絡還不是博大精深,我就在YouTube上看到了喬治·卡林那著名的“7個在電視上不能說的詞”。他用一張懷有絕技的嘴把那7個詞念得像順口溜,反複幾遍,再分別講解,這麼用是髒話,那麼用是正經話,再用是笑話,如果不是觀眾的咯咯作笑打斷,估計他會不間歇得吧下去。可以說相當無聊。但有一個地方場下鴉雀無聲,台上這人說:“語言僅僅是語言,不存在髒的話,隻有肮髒的意圖,肮髒的思想。”
這就是喬治·卡林自我塑造、也被後世所承認的富有哲學氣味的語言大師形象。早先他就是一在紐約長大的高中肄業生,因為很貧,在參軍時被分配到電台。那場麵大概跟羅賓·威廉斯的《早安越南》很像,但是等等,羅賓能有機會演上電影,還要謝謝喬治·卡林。他在1960年代末就顯露出卓爾不群的架勢,一改“單口相聲”用語粗陋的傳統,大玩兒“矛盾修辭”,諸如“龐然的小蝦”,“雄武的智慧”。一次表演中幹脆來了這麼一段話:“我曾被上傳又被下載,被輸入又被輸出,我了解墜落的上端,也了解上升的底部。我是過著高科技生活的原始人,我鋒利、迅捷、像東海岸掮客一樣在十億分之一秒中內呈現給你們十億!”這些繚亂的詞彙除了有炫技成分,也使“單口相聲”拋棄了原本的草根觀眾,主動選擇了有教育背景的階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