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氣憋在心裏,始終不暢,上班也盡量避免不去鵬鵬的病房。這天,苗倩過來護士站辦出院手續,遠遠看著她,海悅就閃在一旁,一時無處可去,順著走廊來到拐角處,樓道外一株白玉蘭枝葉飽滿,綠得油亮,又密密麻麻地打了花苞,顯得豐神俊朗,就像當年那人一樣,不由心裏一慟,抹開袖子看看左腕上的疤痕,粉紅一條歪歪扭扭的很是難看,搖頭一笑,多少事都過來了,還把這種小問題放在心上,看來是這兩年過得太平靜,抗打擊能力也大不如前。正想著,一個清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楊海悅,你是來找我嗎?”
回頭一看,新護士長吳秀正站在半開的辦公室門口,這才反應過來,這拐角處正是科室的小庫房和護士長辦公室所在地,自己好走不走地跑到這裏來發呆。
吳秀點點頭“進來坐吧!”
海悅拂下袖子,跟了進去,這裏她並不陌生,甘霖在時,是常常叫她們過來訓話的,雖說換了人,但屋裏布局也沒大的改動,隻是以前厚厚的天鵝絨窗簾變成了半透明的淡藍色紗織,辦公桌前的老藤椅被一把輕便的皮椅所替代。吳秀就坐在那把皮椅上,笑著對海悅說“我來了也有一段時間,一直忙些雜事,今天正好有空,我們隨便聊聊?”
吳秀上任已經一月多了,對這個梓桐山下來的護士長,海悅一直抱著很大的好奇,她三十出頭,個子不高,皮膚蠟黃,漂亮是說不上的,但“腹有詩書氣自華”,一股動靜皆宜的優雅氣質總讓她在一眾人中顯得卓爾不群,一般她這種年齡的海悅都是喊“姐姐”,不知怎麼地,在她麵前一開口就喊了“老師”。
“楊海悅,你工作幾年了?”
“五年多了。”
“那快晉護師了?”
“對呀,等了好久了。”
“晉了護師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趕緊排隊申請治療護士啊。”
“就這個?沒點別的想法?”
“有些東西想也沒有用啊。”能有什麼別的想法,治療護士一周隻有一輪夜班,已經令現在常年昏天黑地的她們很向往了,至於上長白班的責任護士甚或護士長,排輪子的人多著了,豈是她們這些小輩可想的。
吳秀看了看她,又岔開話題“我讀書時曾寫過一篇文章,是關於護士對自身職業認同感的,我下了很多功夫,親自走訪了很多一線的護士,你猜結果如何?”
“應該令你很失望吧。”
“為什麼這麼想?”
“吳老師,我工作快五年了。‘海悅笑著提醒。
“你才二十三歲。”
“我也希望能找到所謂職業認同感甚至自豪感,隻是,越希望越失望。”
“你看不起這個職業?”
“我沒有看不起,是別人看不起。”
“別人是誰,我看見很多病人送花送水果,留電話邀請去家裏玩,過年時還跑回來拜年,是他們看不起護士?”
“你說的是一部分人。”
“大部分還是小部分?”
她低頭不語,吳秀又追問道“楊海悅,你在病房裏受的感謝多還是責難多?”
“問題是感謝隻能帶來一小會兒的欣慰,責難卻會讓人更深更久地難過。”
“那就是自身心態的問題了。”
我覺得才不是,海悅抬頭看看吳秀,才從高校畢業就空降著上位,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對實際的病房又了解幾分,她真正地麵對過多少流於口頭的輕飄飄的謝謝和令人羞愧難堪的實實在在的責難?一句話忍不住脫口而出“吳老師,這樣想未免太書生氣了。‘
剛一說出,她立刻後悔,果然吳秀笑了“你這樣對我說話,也未免太書生氣了。”
海悅紅了臉“吳老師,我不是說……”
“不用解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相信我的判斷,你不像你說的那樣厭倦這個職業,它對你的意義應該不隻是一個飯碗而已。”
“那麼吳老師認為我們的價值在哪裏?”
還沒等開口,桌上電話嘀嘀嘀地響起,是陸總長打來的,放下電話,她歉然說道“今天沒時間了,等有空,我們再來探討這個問題。”
海悅禮貌地退出,長歎一口氣,如果一個職業的價值還需要探討,那是代表什麼呢,醫生、老師、法官、企業家、工程師……他們用得著探討職業價值嗎?不過心情總算平複下來,工作中遇到難堪又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用得著耿耿於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