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2 / 3)

好心的蠟紙的製作者為了使打字者感到愉快,給它增添了一種芬芳的味道,但那種瀝青一樣的油墨又是臭烘烘的,比較廁所的味道略勝一籌,但無論如何也不算美妙。因此,油印室裏總有一種古怪的氣息。在那種香臭交織的氛圍之中,提著一柄油墨滾子,整日機械地把它滾來滾去,時間久了,難免厭煩不堪。幸好我做這份苦差事的時間沒有多久,這種落伍的印刷技術就被淘汰了,油墨滾子就此掃進了曆史的垃圾堆,脫離苦海之後自然是雀躍不已。

再次遭遇到油墨滾子是在10年之後了。我在夜市淘了一堆塵封的舊書回來。打開一本茨威格的《人類的群星閃耀時》,發現那位上家讀者是個勤勉的家夥,作了許多的批注,還把一些振奮人心的段落勾描出來,加上碩大的感歎號。顯然這本書曾經使他頗受教益,不知道為何舍得讓它淪落風塵。在書的後邊一張空白頁上,我發現了一首詩,顯然是該讀者的原創,一看題目險些沒讓我笑出聲來,叫《油墨滾子讚》。後來又搬了幾次家,這個珍貴批注本再次淪落風塵,不知道去了何方繼續閃耀,但我還能依稀記得《油墨滾子讚》的大意,不外乎讚賞它雖然皮膚黝黑味道難聞身價卑微,卻是傳播知識弘揚文明的重要媒介,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或者建築師……我一直記得末尾的兩句,堪稱點睛之筆。

啊,可愛的油墨滾子,我要和你一起滾向明天!

或許你要說,這到底是寫的什麼玩意啊。我承認,從詩藝而論,它可謂一錢不值,但是每當讀到它,我的腦中就會浮現出一個眼神亮晶晶的男孩子,他是如此單純而快樂,在一間狹仄陰暗的油印室裏,彎腰低頭幹著苦差事,卻能高高興興地唱著歌。有一枚女詩人說過,她遇見的最有魅力的男人,就是那些三四流的詩人,總是那麼興衝衝的,像一團不會停止燃燒的火焰。詩寫得越好,魅力則依次遞減,一流的詩人統統是悶蛋或者瘋子,他們的魅力都在詩行裏邊燃燒殆盡了吧。

遙想當年,我無精打采地看著手中的油墨滾子,一點兒都不覺得它可愛,對於明天更無期望,比起這位渴望“滾向明天”的詩人,我那段時間算是白過了。因此,我決心跟他一樣,讚美生活中那些貌似一錢不值的玩意兒,果然比從前快樂了好多。

列位看官,這就是油墨滾子的故事,雖然一點兒都不幽默。若要總結出什麼微言大義,那就是“寫詩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努力去寫吧,寫得越糟糕,你就會越快樂”。

三、那個一條魚都沒釣到的下午。

你的這一輩子就好像是那個下午,一條魚都沒有釣到的下午。

嫩嫩的日光,淺淺的睡眠。

落葉上的舟子,一粒水蜘蛛。

放棹忘歸,在時光裏悠遊沉湎。

隨手拋個石子,“咚”的一聲清脆。

驚散了浮萍下的動員大會。

魚們商量如何得到鉤上的晚餐。

此水非渭水,我非薑子牙。

一竿長長的釣鉤。

隻掛大小魚,不掛古今愁。

對岸那個洗衣的女子走遠了。

任我唱什麼“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歌聲攬不回那圈窈窕。

哎,好逑變成好糗。

在河之洲的那個失意君子。

拍拍屁股和夕陽一起下山。

寧可不為哪個淑女寤寐思服。

隻要讓魚在我鍋裏輾轉反側。

從此不讀《詩經》,改讀《釣魚指南》。

這首詩是我喜歡的一位大哥寫的。他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家夥,愛好廣泛到可以寫一本百科全書,堪稱通才。左手寫軟件,右手寫詩,資深驢友,古典音樂達人,精研茶道,廚藝一流,榮獲過本單位卡拉OK大賽金獎,攝影風格在20年前就是當下流行的小清新,還很會講笑話,當然,釣魚技術也極好。他詩中描述的那個下午,是我們一同度過的。

那是個金黃色的初夏下午,我們去了郊外的河邊。奇怪的是,一貫對他的勾搭都能給予熱情回應的魚類,忽然間學會了矜持,拒絕他撒下的任何誘惑。我們隻能兩袖清風地回家,但是一點兒都不沮喪。那個下午的天氣實在風和日麗,甜蜜宜人,大地往天空升騰著麥浪的氣息,天空則報以無垠的藍色之中鑲嵌的朵朵白雲,幻成牛、羊、犬種種形狀,仿佛是上帝牧場的開放日,光這個就夠我們欣賞的了。何況對麵還來了兩個洗衣服的小姑娘。如今,浣溪紗隻是一個宋詞的詞牌而已,早成絕響,估計她們也是心血來潮玩耍的,並非純粹為了洗衣。我們唱歌調笑,她們也隻是臉紅嬉笑,沒有潑辣地罵什麼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