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濫的感情方式,不嚴格區分對象,隻以獲取難易作為是否進行的指標。對待不同的人,所給予的內容完全重複。是一次批量化生產之後的零售生意。潤滑一些的方式,無非是讓不同客戶拿到這隻被複製的點心盒子,產生為自己特製的幻覺。
始亂終棄。以滿足欲望為前提,不管這欲望是虛榮、寂寞、愛欲、證明還是其他。這何嚐不是一種乏味而膚淺的戀愛方式。無法視對方為獨特個體,因此也無法獲取來自對方的源泉和力量(也許這是不需要的東西。他們要的隻是樂趣)。
把對方視為獵物,忽略人的內在生命,以占有和征服為目的。低級的方式決定這關係沒有創造力,不具有可追索的深度。是對生命能量的貶低和浪費。
有些感情顯得孤僻或沉悶,卻是真正的珍貴品種。隻針對某一類具體對象,需要很多條件才能生發。單純,專注,堅定,剛硬。可以在時間裏存在很久。可抵達的深度無可測量。(隻有高級的感情方式,才能讓卑微個體得到超越自身的可能。)
有人送來一盆蘭花,說是墨蘭。放在客廳,滿室清幽芳香。就花的芳香而言,桂花有煙火暖氣,梔子濃烈執著,茉莉略帶軟弱,牡丹和月季甜蜜膩人,金銀花澄淨但過於易得。蘭花的香氣清幽悠遠,令人心生向往。
小時候熟悉普通的江浙蘭草,跟著大人春日裏去僻深山穀挖掘,覺得它是樸素而又心地高遠的花草。現在蘭花被開發出很多品種,有些被炒作得價格昂貴。這已遠離它本意。蘭花脫俗但不避世。不驕矜,卻著實清高。
閱讀手寫來信。熄燈在暗中看窗外霓虹。雨天讀書和入睡。下雪深夜與人相約咖啡店,步行前往。住在別人家裏,睡他們的床,吃他們給的食物。焚香。沏茶。聽戲。在劇院聞到身邊人衣服裏的淡淡香水氣味。一起牽手入睡。寒冬街道上為他俯首點燃香煙。略有些醉。
如此種種,皆為生之愉悅。
一些人喜歡故作興奮狀,五的事情,覺得有十那麼多。一些人喜歡內藏自己,十的事情,覺得不過是八。我傾向後者,這樣可以保持平靜和後退的餘裕。
他們在房間裏高談闊論,我在院子裏看著三棵杏花樹,抽完一根煙。心裏仿佛完成了一首詩。天邊晚霞已落,不如找個地方喝酒。
一年多未見的朋友從外地來北京,相約見麵。他帶來兩條小女嬰穿的布裙,聊了書、旅途、工作、畫冊,交流平時積累已久的想法。暮色降臨,去雲南餐館吃飯。見到從無在超市裏有售的石榴汁,是在新疆旅行時暢飲過的好喝的飲料。原來是店老板從新疆專門運來。即刻要了一瓶。這樣的小細節足夠讓我愉悅很久。
之後在鼓樓附近的巷子裏散步。路邊槐樹開出一串串白花。低垂的圓錐形花序,遠望如同盞盞小燈籠。他說槐花可以吃,找了較低矮的樹枝,摘下幾串與我分食。那花朵潔白、脆實,小蝶形狀,放在鼻端能嗅聞到沁人芳香。清爽的甜味應該來自綠色花蒂處。
他說童年時,山裏的孩子把槐樹花當零食吃。花期時,爬上大樹摘花,分吃。我隻知道杜鵑花可以吃。小時候與大人一起進山,他們砍柴,在山道上憩息,摘來杜鵑花,吃它的花瓣。一串紅也可以吃,花根處的清露甜得如同蜜水。擁有過吃花朵的童年,是否也算是一種共同經曆。
淡如水,相見歡。告別之後,還有餘味。
所有的事情都要付出代價。安全要付出代價。不安全也要付出代價。
決定帶它回家。一隻描繪有飽滿花瓣的藍墨蓮花的白碗,那花看起來離墮落還有些遠。不用它來喝茶,用來點香。
對女人的頭發氣味敏感。她們用洗發水清洗頭發,轉身而過的空氣散發淡淡芳香,仿佛觸及到她們隱秘的肉身,如此親近。男人的汗液也是如此。如果愛著一個男子,你會愛慕他每一寸肌膚所散發出來的氣息。睡覺時,把頭藏在他的腋下,緊緊貼著他的骨骼和皮膚。後脖的皮膚,耳朵,頭發,手指,需要無限靠近才能聞到的氣味。一種肉身的沉淪。
但愛之入骨最終不過是一種妄想。來源於我們與童年永久的告別和隔離,曾與母體合而為一的心存眷戀。即便相遇,相知,熱愛,癡戀,人與人最終會彼此分隔。某種被迫或自發的叛逆和獨立,讓我們失去與對方的聯合,無論是父母還是愛人。
如何能夠與我們所依戀的對方成為一體而永不失散,這強烈而深沉的欲望,渴求的一端是執著,另一端是恒久的隔離和孤立。
性,最主要的目的不應是欲望宣泄,而是感受到自我存在。這光束般銳利而照耀的存在感。我們所做的一切事情,最終目的不過是為了感受自我存在。身體交融的積極性,在於迎接和融合進入身體的陌生熱烈的能量。在放棄控製的同時,獲得與宇宙的深邃合而為一的可能性。這種接納感充滿平靜,並令人心生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