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不說話。兔子是史六妗子家的。是個兔種,皮毛貴重,說是養一窩兔能換五鬥麥。扒在攔馬牆上的幾個人叫了:都閃開點啊!下麵的人也叫:甭亂開槍,打著人!不閃開晚上喝不上兔子湯咧!……
槍沒響一個人就把渾身打顫的大母兔撲著了。他拎著兔耳朵站起來,黃軍裝前襟一大片灰綠的雞糞,就像沒看見葡萄似的,自問自答地說:廚房就是這兒吧?得找點辣子啥的。另一個人大聲補充:還要口鍋!看看有大號的鍋沒有?剩下的幾個人東顧西盼地進了中院,說哎唷,還是讀書的人哩,屋裏有書櫃子!是個財主?是也不大,這地方就沒見一個大財主。
葡萄直是奇怪,他們怎麼這麼好意思,連晾在椿樹下的紅銅便桶都歪過頭、偏過臉地看。有個大兵進了茅房,尿著就把臉伸在牆頭上跟其他人說:這家闊著哩,屙屎都使紙擦腚。
他們在廚房裏拿了一串幹紅椒,一辮子蒜,一大碗鹽巴,一口鐵鍋。
葡萄不顧二大的訓戒,張口便說:“老八不是不搶人家東西嗎?”
大兵們一楞,似乎突然發現這三進的院子不是無人之境。他們看著葡萄,又相互看看。葡萄並不知自己十七歲的身體已長熟了,細看看臉蛋也是個標致人兒。她見這些大兵笑了,眼睛也在她身上從上往下走。他們怎麼和洛陽城裏的二流子一模一樣的笑法呢?這些兵笑過了說:“你家住過老八?”葡萄說:“沒住過--唉,你那腳別踩了曬的柿餅!”大兵們問她:“那你看我們咋象老八?”“穿得老賴。槍也老賴。”他們一塊哈哈大笑。他們這樣笑就不象二流子了,和老八笑得一樣。他們笑過說:“老八早叫我們打跑了。”“誰管你們誰把誰打跑了,反正你不能揭俺家的鍋。”
“揭了咋著?”說著一個兵就伸手來揭葡萄的前衣襟。
葡萄猛古丁地抓起碗口粗的抵門杠,兩腳叉得開開的,擋在台階口。“不擱下鍋,我夯死他!”
大兵們可找著個跟他們耍鬧的人了,這個俊俏女子要“夯死”誰,真讓他們肝尖兒作癢心尖兒打顫。本來是不想碰她的,這下她不是給了口實,好讓他們朝她一撲騰,擰住她的嫩胳膊,撕碎那小花襖?他們一步一步往台階上上,她一步一步退上去,每退一步她都掂掂手上的抵門杠。
這時他們發現這個女子有一點不對勁。那兩隻眼睛不太對勁——缺了點什麼。他們互相對視一下,沉默地商量:她是個瘋子不是?眼眼不會避人,沒有膽怯,不知輕重。要是個瘋子就沒滋味了。你去扒一個女瘋子的褲子,那不作賤自個?那不造幾輩子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