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克賢的笑變得很醜。他臉醜了好大一陣,還是想出話來回。“就想給孩子媽添個使喚人手。”

“噢。”孫懷清點點頭,笑眯眯的。

孫克賢於是聽出這聲“噢”底下的話是:“你老婆可是見過你有多不要臉:當著兒媳就到牆根下撒尿。”

孫懷清說:“小閨女我買了。”

孫克賢急得說不成話:“哎,二大!……”

“我鐵腦還沒訂親,”孫懷清說。

孫克賢說:“鐵腦人家榮華富貴的命,還讀書!這閨女小狗小貓都不抵,咋般配?”

孫懷清轉過去問逃黃水的人:“你們說成價錢沒有?”

“兩袋白麵,”逃黃水的一個老頭說。“那掌櫃你給多少?”

“也是兩袋白麵。”孫懷清說。“麵是一樣的麵。”

孫克賢直是顛著兩隻抽紙煙熏黃的手:“二大,咱也該有個先來後到……”孫懷清還是笑眯眯的說:“你不是早惦記要孝敬孝敬你二大?”孫克賢明白他話裏的話是:覓壯丁的時候,你家老大可是中了簽的。老八來拉人當兵,也是我幫你應付的。

葡萄跟著孫懷清回到村裏。鐵腦媽上來比比她的胯,捏捏她的胳肢窩,又看看她的腳丫。她說:“嗯,以後個子不小。看戲好。肩膀厚,能背犁。有八字沒有?”葡萄告訴她,她娘隻說她是後半夜生的,屬馬。第二天鐵腦媽說:“八字和鐵腦也合。那就留下看看吧。頂多糟塌兩袋白麵。”

葡萄頭一天吃罷晚飯就上了鍋台。鍋台齊她下巴,她兩手舉著刷鍋笤帚“呼啦呼啦”地刷鍋,刷得她一頭一臉的菜葉子、油星子。葡萄刷了鍋,一身刷鍋水味,眉毛上沾著一片紅辣椒皮。二大吸了吸鼻子,看她一眼,指指她的紅辣椒眉毛笑笑。第二天晚飯後,葡萄去灶台上刷鍋,發現灶前擱了把結實的木凳子。她踩上凳子,聽見二大吸煙袋的聲音就在廚房門口:“凳子夠高不?”“夠。”“別摔下來。”“嗯。”

以後葡萄和二大再沒說過話。從八歲起葡萄就學會搓花絮條子。她常坐在她的屋門口,搓得頭發、眉毛、眼睫毛都白了,二大從那裏過,見她兩隻手飛快地把棉花卷到高粱稈上,搓得又快又韻,忙得顧不上抬起眼來招呼他。不久聽見鐵腦媽問她:“葡萄,昨一天紡了幾根花絮條子?”“二十七根。”“才這點?人家一天放三是跟呢?”二大知道鐵腦媽撒謊,村裏最能幹的大閨女一天不過也才紡二十五根。

二大第二次和葡萄說話的時候,她十一了。黃昏她在坡池邊洗衣服,二大走過來飲他的牛。他說:“葡萄,十一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