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徹摩挲著下頜,說道:“且不說是不是先生的習俗,單看這布衾衣被,哪有這麼重?不至於把棺木壓垮到腳夫抬不起來的地步。何況,我今日在那棺木前,隱約聞到烏尾的味道了。”

金順大驚:“所以大人在靈堂內發現的棺木內的端疑,是裏麵藏有太醫院近日丟失那批烏尾?”而後轉念一想,“不對啊,大人,據太醫院上報,這烏尾因為數量稀少,極其名貴,雖說丟失了一整批,但總重量也才一鈞罷了,比被褥還輕。而且,這烏尾味道奇特刺鼻,這一鈞烏尾湊在一起,我們應該一進門就能聞到才對,可我站在棺木邊上一點也沒察覺啊。”

程徹雙手負背,微皺著眉:“我也是覺得奇怪,但每次在鞠躬時的確聞到了烏尾的味道。”

“難道,沈夫子並非病故?聽聞這烏尾劇毒,服用一小豆就能讓人半身不遂,昏迷不醒,尚醫局還特意貼了榜文,想通過最近中毒身亡的死者中,順藤摸瓜找到盜取烏尾之人。沈先生會不會是中烏尾之毒身亡?所以大人靠近棺木能隱約聞到。”金順揣測道。

畢竟他身居禦史台多年,看過上千個大大小小案件,任何事情的發生,他都不會感到意外。

窗外黑雲半蔽遮月,不清不楚。

程徹搖了搖頭,舉起手中的殃榜:“我日中去了陰陽先生那兒,讓他重新擬寫了一份沈夫子的殃榜給我,上麵清楚地寫著死因:病故。”

這陰陽先生相當於驗屍官,沒有他批殃榜,官府不能開具入地埋葬的“許可證”,對於死因不明者或服毒者,陰陽先生有權不批,報官讓仵作驗屍。但沈先生的殃榜上的死因很明確,無法造假。

程徹踱著步,繼續分析道:“再者說,這沈影向來是以孝道聞名,而且是去年秋闈榜首,不出意外,今年春闈後便是進士,不至於自毀前程。”

先生是病逝,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那這烏尾的味道隻能來自於棺木的夾層,但為什麼是若隱若現?除非。。。。。。

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狹長的眸子垂落,飛快地走出房間,金順不明所以,趕緊跟隨其後。

雲層已越來越厚,已將如月完完全全地擋住,不見光亮,有黑雲壓城的趨勢。

金順看著程徹疾步邁入禦史台的藏書閣,他先在門口等了片刻,但心裏又著急,也小心翼翼地跟了進去。這藏書閣,平日裏若無得到程大人首肯,是不讓人進出的。他跟著他家大人辦事的六年以來,進入藏書閣的次數屈指可數。

不過他還是懂規矩,進入藏書閣後,靜候在程徹身邊一動不動。

程徹沒留意到金順,他骨節如竹的手在一列列書架上迅速地跳躍著,指若蔥白在眾多的書籍中飛快地翻閱著,眉頭微蹙。

打更人已“嘟嘟咣咣”敲了三次,金順打了無數次哈欠,在外頭響起四更的鳴鑼時,程徹的眼眉才得到了極大的舒展,低喃道:“找到了。”

金順湊身看去:“山檀?”

因剛剛找的太專注,程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倒嚇了一跳,看到是金順,他輕壓了壓自己的眉頭,難得好性子解釋道:“這《本草經》裏記述,烏尾的味道可以用其他物品來掩蓋,樹齡在六十年以上,砍伐後未經陳化的老山檀味道十分濃烈,就能把烏尾的味道中和了。”

金順趕緊拿出小本本記錄下來,恍然大悟道:“這就完全解釋得通了,沈影將烏尾放入棺木的夾層裏,又添置了老山檀,所有我們進到靈堂裏很難聞到烏尾的味道,但老山檀較沉,導致整個棺槨的重量加重,仙人們就無法吃勁,抬得非常吃力。不過,沈影要這烏尾有何用?”

是啊,沈影乃一介書生,要這烏尾有何用?盜竊太醫院的名貴藥物可是死罪。再退一萬步說,老山檀可不便宜,一銖就得十兩銀,這一鈞的烏尾,起碼得花出去幾千兩銀買老山檀吧。沈家門館素來清廉,沈影又是何處得的銀兩呢?

亦或者,這烏尾和老山檀,都不是沈影自己操辦的,對方隻是想讓他將烏尾運出城外,沈影隻是個中間人?!

烏尾對沈影無用,但對於敵國突厥卻大有裨益。這烏尾生長在我國贛南陰冷之地,極難尋找。如被通敵叛國者運到異國,利用在軍務上,那後果不堪設想。

程徹的後背直冒冷汗。這是先生的令郎,他在接到報喪貼的時候,想著沈影從此就沒有家了,無父可怙,無母可恃,無從依靠。是想過日後要對沈影多加照拂的。

可若,沈影做了有違律法之事呢?

看來無論棺木夾層裏有沒有烏尾,他都得去一探究竟。

程徹輕闔上書,大步邁出藏書閣,回頭看著金順欲言又止。

金順趕緊打開小本本:“大人要說什麼,我已做好準備。”

“未經允許,擅自踏入書房,罰抄《職官誌》五遍。”

金順的眼角又抽。

他看程徹頭也不回地踏馬而上,不解道:“現下城門剛開,大人這一大早地去何地?”

程徹黑眸微沉,看向晦澀不明的前方:“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