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鼎沒有想到一本書竟然引發了一場席卷中土的風暴。
望著始皇帝削瘦的身軀、憔悴的麵孔和鬢角上的白發,寶鼎黯然無語,心裏懊悔不已。早知這本書會激化法家和其他諸子百家的矛盾,會激化大秦官僚集團和關東博士集團的矛盾,會激化中央和地方的矛盾,會激化“集權”和“分封”的矛盾,會提前引發“焚書”一案,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向始皇帝進獻此策的。
太子扶蘇坐在一側,臉色蒼白,神情疲憊,深陷的眼窩和焦慮的眼神把他這段時間所承受的重壓清晰地表露了出來。
隗狀和李斯相對而坐,兩人的目光不時撞擊,積鬱以久的矛盾在這一刻毫不掩飾地爆發出來,互不相讓。
太尉蒙恬、禦史大夫趙亥、駟車庶長公子騰、郎中令蒙嘉、長史周青臣盡顯疲態,各自安靜地坐在一邊,雖然神態各異,但無不愁容滿麵。
中郎蒙毅把自己的身影掩藏在陰影之中,看不到他的表情,隻看到他手上那隻筆半懸於空中,已經半晌沒有落下了。
禦書房內的氣氛極度壓抑,讓人窒息。
寶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稍稍平緩了一下胸中的窒悶。
大家都在等待他說話,但他腦子太亂了,一時之間竟然茫然無語。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十幾年的努力盡數付之東流。無論他如何改變國策,無論他是否讓帝國產生儲君,也無論他是否掌控軍權,他都始終無法解決、壓製或者緩解集權和分封這對根本性的矛盾。
曆史上大秦帝國的覆滅就是源自這對矛盾。寶鼎初來乍到的時候不知道,後來了解了這個時代知道了這對矛盾,但以這個時代的局限性和他的智慧來說,他根本找尋不到解決之策。
曆史還是回到了它固有的軌跡上。寶鼎一度改變了曆史,他幫助大秦提前完成了南征,幫助大秦提前穩定了北疆局勢,甚至讓大秦在統一五年後就開始了實施休養生息之策,緩解了帝國中央財政的崩潰危機,但寶鼎也同樣阻止了始皇帝對豪門貴族的打擊,對功臣的壓製,再加上封國的建立打開了分封的大門,由此直接導致了“集權”和“分封”這對矛盾的猛烈衝撞,現如今更是到了爆發的邊緣。
和原來的曆史相比,目前的局勢更糟糕,國內的矛盾更激烈,中央和地方的對抗更嚴重。寶鼎十幾年的努力,不但未能延緩帝國傾覆的步伐,反而加快了帝國崩潰的速度。
寶鼎陷入深深的無助和自責。
他呆呆地望著銅燈上搖曳的火苗,思緒不知不覺間穿越了時空,記憶的閘門突然打開,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小妹,想到了學姐,想到了胖子,接著再度回到這個世界,他想到了曾經擁有這副軀體的兄弟,想到了對他的承諾。
我要保護自己的親人,我要守護自己的帝國。
寶鼎抬頭望向始皇帝,躬身為禮,“為守護大秦,臣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此言一出,始皇帝的眼內頓時露出喜色,李斯更是難以自製地露出了笑容,而太子扶蘇、右丞相隗狀等大臣則是心神震顫,目瞪口呆。
“今日到此為止,諸位愛卿退下歇息吧。”始皇帝大手一揮,慢條斯理地說道,“武烈王暫留,朕要問問河西的事情。”
屋內就剩下了始皇帝和寶鼎。
始皇帝起身站起來,走到寶鼎的身邊坐下,輕輕拍了一下寶鼎的肩膀,低聲說道,“你能及時趕回來,朕很高興,非常高興。”
直到此刻為止,始皇帝才真正信任了寶鼎。他很慶幸當初自己做出了把寶鼎請回鹹陽的決斷,也很慶幸自己長久以來給予了他足夠的信任。正是得益於兄弟間的這份信任,寶鼎曆經十幾年的錘煉,終於成了大秦的鼎柱,帝國的守護者。
“北方的局勢怎麼樣?”始皇帝問道。
“曝布在隴西支援大月氏,章邯在遼東支持東胡,司馬尚在代北正麵阻禦匈奴。”寶鼎說道,“在我看來,依靠大月氏和東胡在東西兩翼的牽製,北疆足以贏得十年以上的休養時間。”
“這個以夷製夷的布局何時能夠完成?”
“今明兩年就能看到效果。”寶鼎回答得非常肯定。
始皇帝遲疑了片刻,問道,“直道是否要修築完成?”
“在國內局勢沒有徹底穩定以前,我們在北疆都是被動防禦,而直道修築的意義在於主動防禦,在於向北方拓展疆土。”寶鼎搖搖頭,“我的建議是,直道修築就此擱置。”說到這裏寶鼎轉頭望著始皇帝,言辭懇切地說道,“中央財政即便擺脫了危機,錢糧也要囤積於鹹陽,最少要保證三十萬大軍三年的征伐所需,這是維持帝國穩定的底線。我們要確保這個底線,所以未來幾年無論如何不能大興土木,不能把有限的財賦浪費在無助於帝國強大和穩定的事情上麵。”
始皇帝神色微凝,問道,“你對局勢如此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