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皇後要是辦成了,那是立威;可今日金吾衛要是铩羽而歸,那殺的就是皇後的威風,別人隻會覺得是皇後胡鬧,誣陷他們王妃,必然會有損皇後的鳳儀!
哎,這也是皇後自作自受,也該讓她吃點苦頭,免得以為她是皇後就能上天了!
即便是天子,那也不得不受條條框框的限製,不可能隨心所欲,更何況是皇後了。
堂堂皇後竟然睜眼說瞎話,那簡直就跟流氓無賴沒兩樣!
大管事想著王府此刻汙糟的樣子,就忍不住怒上心來,再次告狀道:“岑公,虧得您明察秋毫,給我們王妃做主,我們王妃真的是無辜的……”
大管事的話沒說完,就被施懷能打斷了:“岑公,皇後娘娘說要查,自然得查。”
施懷能的這句話話是對著岑振興說的,神色間仍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語氣卻十分堅定。
大管事嘴巴微張,驚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麼會這樣呢?!
由岑振興出麵,施懷能居然完全不給一點麵子!
“……”岑振興動了動眉梢,也有些意外。
他雖然退了下來,但不是被罷黜,是榮退,不至於連這點臉麵都沒有。
再者,他畢竟是岑隱的義父,這些年來他與岑隱也不曾生疏過,也因此,內廷十二監依舊敬他幾分,從前他們從來沒有這樣駁過他的麵子。
岑振興放下了左手的棋譜,眯眼看著幾步外的施懷能。
他畢竟曾久居高位,曾呼風喚雨,這些年也不過是韜光養晦,當他板起臉時,渾身就釋放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儀。
微風自窗口吹來,拂動窗外的樹枝,樹影也隨之搖曳,伴著那沙沙的聲響。
時間似乎停滯了。
施懷能也不是什麼普通人,他能夠被岑隱看重,提拔到現在這個位置,自有其過人之處。
“岑公,皇後娘娘不會有錯。”施懷能一瞬不瞬地與岑振興對視,神色坦然而堅定。
施懷能現在是內廷十二監的主事者,內廷有什麼事都瞞不過他的耳目,尤其是事關皇後,那些太監早就把內廷司整出的那些幺蛾子一一都稟報了。
施懷能正琢磨著要怎麼給內廷司一個教訓,誰想今天就聽聞了怡親王府的事,心中不禁感慨:皇後出手比他快、狠多了!
在施懷能看來,怡親王夫婦是自作主受!
皇後這才剛嫁進宮裏,內廷司就出這種夭娥子,分明就是在故意欺負皇後年紀小、臉嫩。
哼,內庫現在可是皇後的內庫,內庫裏堆了一堆贗品,那豈不是說皇後眼光不好?!
這怡親王絕對不能放過,內廷司也不能放過!
也免得別人以為他們內廷十二監沒人,什麼阿貓阿狗看督主不在京,都敢欺負到皇後頭上。
“娘娘既然要查,定是怡親王妃‘拿’了娘娘的梳子,自是不能姑息。”施懷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就差說:皇後說的都是對的,不對也是對的。
說著,他漫不經心地撣了下袍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既然怡親王自己找死非要往槍口上撞,施懷能覺得正好,可以借著這個機會殺一儆百。
“殺”一個怡親王的威風,就可以讓滿朝文武都看到他們內廷十二監的態度,看以後誰還敢再犯!!
施懷能的臉上始終掛著笑,看著岑振興的眼神卻是銳利如劍,無聲地宣示著他的態度。
他對岑振興自是有幾分敬意的,若非事關皇後,他也樂於給岑振興幾分麵子。
不過,有道是,事有輕重緩急之別,人有親疏遠近之分。
皇後娘娘要緊,岑振興也得靠邊站!
大管事一會兒看看施懷能,一會兒看看岑振興,眼睛瞪得更大了,就像是渾身被破了一桶冷水似的,四肢發涼。
岑振興又凝視了施懷能片刻,再道:“懷能,怡親王妃是皇上的嬸母,有什麼誤會,私下裏說清楚就是了。”
沒錯!大管事頻頻點頭,心裏還抱著一線希望。
可惜——
“岑公,這件事咱家真的做不了主。”施懷能笑眯眯地推脫了。
岑振興又靜默了,隨手從漆黑裏拈起了一枚白子,眸光微閃。
他知道施懷能的態度就代表著岑隱的態度。
這一回,自己說了也沒用了。
對於岑隱在幾年前認了現在的皇後為義妹的事,岑振興也是知道的,但沒怎麼放在心上,畢竟宮中的宦臣常有認義父、義母、義子、義妹之類的事,再尋常不過。
岑振興沒想到的是,這個義妹的份量有這麼重。
自他數年前退出朝堂後,很少再理朝中的事了,可是從前,但凡他開口,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讓人不軟不硬地給推了的,雖然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岑振興鬆開了手,指間的白子又落入棋盒中,卻是不慎落入了黑子的棋盒中。
棋子與棋子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一盒黑子中多了一枚白子,顯得分外突兀。
施懷能也不欲多留,笑道:“岑公,要是沒別的事,咱家就先走了。”
頓了一下後,他意味深長地又道:“咱家還得找人盯著,若是找不到皇後娘娘要的梳子,還得讓東廠去一趟。”
東廠?!大管事臉上的血色急速褪去,這要是讓東廠去了王府,那可就是抄家了!
施懷能搖頭又歎氣,輕聲嘟囔著:“金吾衛那些人,也不知道辦事牢不牢靠,別誤了娘娘的事。”
“……”大管事的嘴巴張張合合,完全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想留住施懷能,但又不敢,岑振興與施懷能跟前哪裏有他一個管事說話的地!
又或者說,連岑振興都勸不住施懷能,他說再多又有什麼用?
施懷能從頭到尾根本就沒看大管事一眼,對著岑振興作了個長揖,就轉身離開了。
“……”岑振興看著施懷能的背影,眸子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終究沒有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