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親王手掌內廷司十幾年,這種類似的事平日裏也沒少幹,更別說那天進貢的不過是區區一匣子梳子罷了,他也壓根不在意。
反正進貢的這些東西十有八九都會放到庫房蒙塵,就算是哪日被皇帝拿去賞人了,有人看出不對,難道他們還能跟人說,皇帝賞了一個贗品給他們?!
所以,怡親王這些年來從來沒有擔心過這件事。
結果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樣,一年又一年,他在內廷司總管大臣的位置上安然無事地坐了十四年!
直到今日……
怡親王眸光微閃,拳頭握了握。
他年少就上戰場,從父皇在位時,到現在侄子慕炎登基,可以說經曆了四朝,幾十年來,什麼風浪沒見過,自然也不至於為了這麼點事就慌得亂了神。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怡親王在拇指上的玉扳指上摩挲了兩下,對著一旁的大管事使了一個眼色,笑著又道:“程公公,這梳子定是讓哪個膽大妄為的下人偷偷調換了!本王讓王妃再找找。”
怡親王妃心裏憋屈得很,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
那大管事立刻就意會了怡親王的意思,匆匆退出了正廳。
程公公自然也看到了,但是沒理會,笑道:“王爺請自便。”
大管事以最快的速度趕往了儀門,他坐上一輛馬車離開了怡親王府,吩咐馬車一路西行,趕去了岑府——也是原司禮監掌印太監岑振興的府邸。
這十幾年來,怡親王能夠穩穩地拿著內廷司沒出一點差池,憑的也並非是當年鎮守遼東的那點戰功,他在朝中還是有些門路的。
比如,怡親王和岑振興就有多年的交情。
岑振興曾任司禮監掌印太監與東西廠廠督,權傾一時,又安然而退,隻這一點已經十分難得。
岑振興又是岑隱的義父,眾人皆知岑隱對他很是敬重,這些年凡逢年過節,都會親自登門拜訪,京中各府也都是看在眼裏的。
因此,岑振興雖然退下了,但是這些年,他在朝上的地位還是有些超然的。
大管事一見到岑振興,就喋喋不休地告起狀來:
“岑公,皇後娘娘實在是欺人太甚!”
“明明是她賞賜了王妃一把梳子,現在卻反過來栽贓嫁禍,誣陷王妃,非說王妃從鳳鸞宮偷了貢梳!”
“方才,她還派了程公公跟金吾衛把王府團團圍了起來!”
大管事昂著下巴,越說越是憤憤,口沫橫飛。
這大管事是怡親王的心腹,跟著怡親王也快二十年了,對王府的事自是一清二楚,也包括怡親王與岑振興的交情。
岑振興在十八年前曾經奉旨去遼東監軍,彼時,怡親王曾經救過岑振興的命,否則岑振興怕是早就命喪遼東了。這可是過命的交情,因此後來怡親王從遼東返京,坐上內廷司總管大臣的位置後,岑振興給他提供了不少幫助。
即便後來岑振興退了下來,兩人之間依舊來往密切,沒有因此而生疏了。
平日裏,大管事也時常替怡親王拜訪岑振興,或是問安,或是替怡親王傳口訊,或是送上節禮。
此刻,著一襲灰色直裰的岑振興就坐在窗邊,白麵無須,滿頭銀發,年過六旬卻不見一絲老態,一雙銳目依舊炯炯有神。
岑振興慢慢地喝著茶,眼眸幽深,沒說話。
大管事還在義憤填膺地說著:“岑公,您是沒看到啊,那些金吾衛一個個橫衝直撞的,如入無人之境!”
“您可要為我們王爺、王妃主持公道啊!”
岑振興放下了手裏的茶盅,突然打斷了大管事:“你讓你們王爺也收斂些,新帝不是戾王。”
岑振興的最後半句話故意放慢了速度,帶著幾分警告,幾分訓誡。
這要是其他人敢用這種語氣談論怡親王,大管事早就甩袖走人了,但是眼前這個人可是岑振興,曾經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人物,而且到現在他在朝堂上還有一定的影響力。
大管事深吸兩口氣,定了定神,客客氣氣地說道:“岑公,王爺一向是很懂分寸的。”
他的話說得委婉,意思就是說,根本是皇後在沒事找事。
岑振興淡淡地瞥了大管事一眼,那銳利的眸光似乎能直射到人內心,看得大管事有些心虛,頸後滲出些許冷汗。
岑振興轉頭吩咐旁邊的一個小內侍道:“你去一趟司禮監把施公公叫來。”
大管事神色一凜。
他當然知道誰是施公公,那可是現任司禮監秉筆太監,內廷十二監的第二號人物,也是岑隱留在京中的管事人。
大管事又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既然岑振興讓施公公過來,那這件事應該就十拿九穩了。
在岑振興麵前,自是沒有大管事坐的位置,他垂手恭立在一旁,眼觀鼻,鼻關心。
岑振興也沒理會他,拿起手邊的一本棋譜,繼續對著棋譜擺起棋來。
屋子裏,隻剩下了棋子與棋子的碰撞聲以及那一下下清脆的落子聲不時響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間隱約傳來一陣輕巧的步履聲,大管事立刻微微睜眼,急切地朝門簾方向看去。
門簾被人從外麵打起,一個三十來歲、相貌平平的青衣太監步履矯健地走了進來,唇角含著笑。
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施懷能。
“岑公。”施懷能恭恭敬敬地給岑振興行了揖禮,看也沒看大管事一眼,
岑振興將拈在右手指尖的黑子落下,抬頭看向了施懷能,淡淡道:“懷能,你讓程公公回去吧,回頭和皇後娘娘說一聲,這事怕是個誤會。”岑振興顯然是打算和稀泥。
岑振興開了口,大管事就放心了,唇角微微揚了揚,又不動聲色地按下了,眸底掠過一抹異彩,暗道:這事成了!
哼,皇後又怎麼樣?!
他們王爺可不是皇後能隨便動的。
這次皇後不惜動用金吾衛圍了王府,如此興師動眾,肯定被京城各府都看在了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