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婉菱沒機會解釋。黎夏啞著嗓子說:“所以您是真覺得後悔生了我吧。”
“媽媽說的是氣話。”
黎夏撐不住沉重的眼皮,閉上了眼睛,呼吸淺淡,仿佛陷入深眠。
喻婉菱加重語氣重複:“媽媽說的是氣話。我沒有後悔過,至少,至少你三歲以後就沒有後悔過了,你是媽媽的寶貝,夏夏,你是媽媽最重要的寶貝。”
“謝謝您告訴我實話。”
黎夏依舊閉著眼,下撇的嘴角顯示出無盡的委屈。緩了緩,輕聲說:“可您的寶貝不快樂了,您也不快樂了。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
喻婉菱不知道怎麼回答。
房間陷入寂靜,就在喻婉菱以為黎夏睡著時,黎夏說:“我從來沒有求過您什麼,這次我可以求求您嗎?”
話才說到這喻婉菱就知道黎夏要求她什麼了,即使生著病難受的要死也依舊惦記著那個人!
她十分生氣。
可是,姑娘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她怎麼敢拒絕。
由是她選擇了緘默。
喻婉菱正在思考該怎麼回絕黎夏的懇求,黎夏卻轉移了話題:“我愛你,卻不知道怎麼親近您。”
聲音都啞得快聽不清了,偏還要逞強,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了那麼強烈的傾訴欲,“我其實挺怕您的,所以當初選擇跟爸爸。我後悔過,好幾次想,如果我當時選了您,現在是不是會好很多。”
“我不求您祝福,隻求您不阻攔。我真的,很喜歡他。”
最後那句,語氣分外堅定不移。
“這些以後再說。”
“我以後什麼都聽您的。”
“我說了,以後再說。”
“我明年轉經管係。”
喻婉菱忍無可忍,拔高了聲音:“閉嘴,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跟鬼差不多?!”
憤怒過後的空氣被襯托得更寂靜。黎夏終是不再堅持,躺回了床上,背對著喻婉菱,無聲抽泣起來,很快,枕頭濕了一大塊。
醫生是和外公外婆一塊兒來的。外婆一看見黎夏,就心疼得揩眼角。
喻婉菱一個頭兩個大,幹脆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醫生給黎夏做了基礎檢查,配了藥水給她掛上點滴。
安撫好老人的情緒,黎夏實在扛不住,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等她再次醒來,天已經黑了,一天就這麼過去了,一點進度也沒有。
她感覺渾身酸疼,像被幾個人用棍棒敲打了一頓。
不過,燒倒是退了。
媽媽好像一直守著她。她一醒,媽媽就從沙發上站起來,問她餓不餓,想不想吃點什麼。
她搖頭,不是不餓,是餓過頭,沒了知覺。
不想說話,黎夏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幾十條新信息。其他人的暫時略過,實在抱歉,她的精神沒辦法讓她再分心。
謝和風從今早到現在,每隔一個小時就給她發一條信息。
第一條是慣常的早安問候,緊跟著報備他的行程,問她眼睛痛不痛,身體難不難受,有沒有好好吃飯。
她好想告訴他,她生病了,吃不下飯;
很想告訴他,她很想他;
她找不到出路,很想問他該怎麼辦。
然而盯著屏幕看了將近一分鍾,把他發過來的信息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她依舊沒動手打字,最後把手機一關,拉起被子又要睡。
喻婉菱搬來救兵,在外公外婆苦口婆心的勸說下,黎夏強撐著坐起來喝了幾口清粥。
外婆勸她再吃一點,黎夏搖頭說再吃要吐了。
外婆隻好作罷,把碗擱在一旁的小圓桌子上。
三個長輩站在床邊擔憂地守著她。
外公外婆提起了謝和風,黎夏猜想一定是舅舅告訴他們的。外公外婆表示支持,可從二老的表情中黎夏推斷出,他們和她媽媽聊的結果井不理想。
即便如此,外婆還是對黎她說:“乖乖,好好吃飯休息打針吃藥,早點把病養好,你帶外婆去a市逛逛。”
外婆的言外之意,黎夏聽的懂。二老在她睡著這段時間一定都了解清楚了。外婆同意他們在一起,那外公更不必說了。
喻家上下,就一個人一軸到底。
黎夏一雙眼腫成核桃,半眯縫著小心翼翼看了媽媽一眼,她站的最遠,臉上沒什麼表情。
外婆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說:“不必看她,等你好了我們就去,你若好得快,我們能趕在年前去。過年你再帶外婆回來團圓。我們今年去你舅舅那兒過,你舅母和哥哥妹妹都很想你。大年初二,你哥還要帶女朋友回來見家長呢。”
聽到這些話,黎夏麵上終於露出幾絲喜色,極真摯地跟外婆道了聲謝。
“傻孩子,跟外婆還說什麼謝。”
外公老神在在地說:“你安心休息,這兩天我們就住在這裏了。”
喻婉菱皺了皺眉,想說點什麼最終在父親的眼神示意下忍住了。
外婆拍拍黎夏的手背起身,“我們先出去了,你再睡會兒,稍後外婆給你做宵夜吃。”
黎夏溫聲說好。
外婆走過去想拉著女兒出去,喻婉菱讓母親稍等。她走到床尾,垂眼問黎夏:“你為什麼會怕我?”
黎夏故作輕鬆地說:“既然說到這個,那我跟您說件事吧。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五年級上學期期中考,我考差了,從年級第一掉到了三十幾。”
喻婉菱皺眉,她記得,卻說不記得了。
“小學學生少,老師改卷快,您又和我們老師認識,第二天就知道了成績。您當時特別生氣,在電話裏跟老師說,就算生病也不止考這點分數。我們老師是不是告訴您我跟一個小男孩走得近。那時我才幾歲啊她就懷疑我早戀,而且最搞笑的是您竟然信了。”
喻婉菱忽覺迷霧被撥開,很多點一下串聯成線。
“我那次其實真的生病了,發了高燒,作文沒寫完,下午考數學考到一半就睡了過去。因為您的話,我不敢告訴您我生病了,怕聽到您說‘就算生病也不止考這點分數’這種話。我隻好跑去找蓓蓓,是她媽媽帶我去打針,一共打了兩針。等您問我為什麼考差的時候,我感冒已經差不多好了。”
“我挺難過的,所以那次對您撒了謊,第一次不想順著您的意。我跟你說我看雜誌看通宵第二天考試睡著了。”之後自然是被教育了一頓,黎夏不想再回述,呼出一口熱氣說:“因為這事,後來我生病都不敢主動跟您說。生怕再聽到那樣的話。”
她是人,不是機器。沒辦法時刻做到完美無缺。
或許是之前壓抑太久了吧,那一天,成了她過早進入叛逆期的導火索。
外婆先憋不住,率先開口對女兒說:“我早跟你說過,任何事情的轉變都不是無緣無故的。”看到女兒臉上的悔意,外婆終是不忍過多責備,歎息了一聲:“你啊。”
外公做和事佬,對女兒和外孫女說:“趁這次機會,兩個人都好好想想,該反思反思,該低頭低頭。過年都給我高高興興的,可不興再讓我為你們操心。”
外公看著外婆:“就這麼說定了,黎夏病一好,你先跟她去a市待兩天。黎夏上次寄來的酥糕,我還挺喜歡吃。”
外公再看著喻婉菱,問:“你有異議沒有?”
喻婉菱堅持:“我不同意。”
外公打哈哈:“不同意什麼?不同意黎夏去給我買酥糕?”
喻婉菱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外公不理她了,最後看著黎夏,笑眯眯道:“別忘了多帶點好吃的來給外公。”
黎夏聲音依舊沙啞,語氣卻愉快起來:“好的。”
外公還是笑,對自己老婆子說:“走吧,去給乖孫孫做點好吃的。”
外婆再次去拉女兒,喻婉菱這次倒是什麼也沒說就跟著二老走了。外婆邊走邊問:“你吃不吃?”
喻婉菱:“……”
外公替女兒答了:“吃!怎麼不吃,餓了一天了都。你隻管做。”
沉悶的氣氛被調動了起來,真得感謝二老,外公外婆就是她的福星!跟媽媽硬碰硬,太累人了。
但其實,她也沒想到外公外婆同意得這麼爽快。
黎夏迫不及待把好消息告訴了謝和風:[不用等開學,我過兩天就能去找你了。我帶外婆去,她是一個很好很明理的老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很想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