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衣趴在屋內臨窗的榻幾上,向外望著小院內的春光,頭發隨意的披散著,整個人似沒有骨頭般。從很早開始她便一直聽見殷芮院內的嘈雜聲了。
她知道那邊肯定又是在挑揀衣飾,殷芮是不會放過在上巳節大出風頭的機會的。當然,不隻是她,今天這樣的日子對於所有的少年少女而言都是激動人心的,遊春、紙鳶、泛舟、詩會,還有夜晚的燈會,即使堇衣不愛動彈,但每年春天的這一場熱鬧也讓她心馳神往。
“本來早早便告誡自己昨夜要早些就寢,今日才能暢意遊耍,偏這書不早一日不晚一日,偏在昨日送來,害我又熬了大半夜在這上麵,這卻是本好書沒錯,但我這毛病卻是真真讓我著惱。”堇衣在心裏想道。
她愛書,這本《翁亭筆談》她已經惦念好久了,之前她曾拜托大哥元風幫她尋書,一直到昨日,她等了足足四個月才終於拿到。除書蟲的本性使她不顧次日安排熬夜看書外,更深的緣由還在於她有一項惱人的品質。
她平日絕算不上一個急性子的人,但做起事卻總有種雷厲風行的架勢,往往不急於開始一件事,但一旦開始,便力求全情投入、一氣嗬成,若是不幸被打斷,她便總覺得似在撓心撓肝。
堇衣也意識到了自己對於單件事情的專注度似乎有種病態的追求,但目前為之,這項品質對她造成的最大傷害還隻是像今日一樣——不能縱情享受一場春日遊樂,因此堇衣還未對這一煩人的脾氣感到任何危機。
門口傳來一陣掀簾和衣飾走動的環佩玎璫聲,殷芮走了進來,衣裙流動間嘴裏還念叨著今天的出遊該如何如何之類的,堇衣根本沒聽殷芮的話語,眯眼打量著她的神情和裝扮。
殷芮還是一如既往的神采飛揚,雖然梳著大多數少女的垂鬟分肖髻,發髻上也隻淺淺綴著幾個玉綠點翠,但她卻總能比別人多一種伶俐的意味。
對十四歲的少女而言,她的身形發育得很好,嫩黃色的襦裙在腰肢處展現了驚人的弧度,其步態說不上優雅,但卻充滿著一種昂揚的朝氣。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實在好看,一雙杏眸總是顯出瀲灩般的水光,挺翹小巧的鼻梁,櫻桃般的小嘴,以及作為蘇家女那突出的凝脂般的肌膚。可能是繼承於母親那邊的得天獨厚,蘇家的三個女兒雖然脾氣相貌殊異,但這身熠熠生輝的肌膚卻是同樣令人稱羨的。不過真正使殷芮這張臉充滿魔力的是她臉上那種自信的璀璨神采,使得她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耀眼又渾然天成的嬌俏感。
對堇衣而言殷芮最可貴之處不在於她那天賜般的美貌,而是她為點亮和維持這份美麗所擁有的令人驚歎的決心和毅力,這對堇衣而言是不可想象的。
因為她始終沒能發現一件能讓她如此著迷和癡狂的事情,她愛琴、愛書、愛很多美好的事物,常常興之所至會徹夜鑽研,但她能感覺到這和殷芮對於美麗的那種追求是不一樣的。
殷芮的那種喜愛是曠日持久的,是刻入她骨子裏的習慣和動力,而堇衣的大多數愛好她都能做好,卻無法做到最好,因為她沒有殷芮的那種熱切,若說堇衣嫉妒殷芮什麼的話,那便是這一樁了。
“你怎麼還趴著呀?我可不想因為你白白等半日,快起來收拾。”
“我幹嘛昨夜要碰那本書呢,擺在這裏,今日回來也可以隨意翻看的啊!”堇衣倚著榻幾心裏無力的再一次自我抱怨道。
“我不會耽擱你的,你先去母親的院子好了,我不像你要弄這麼久。”堇衣賭氣答道。
“弄這麼久是因為有弄這麼久的底氣,有些人弄再久也弄不出來,我雖然不想因為你浪費我的時間,但更不想和一個邋遢的妹妹一起出門。所以現在你聽我的安排——你昨晚又熬了大半夜吧,臉色跟個鬼似的,紅玉,去我房裏拿我調的玉露膏來,綠沁,去打水然後把她的衣飾找來,就要那身煙紫絳紗複裙……”
堇衣就這樣趴著任憑殷芮一連串的吩咐,然後看著她走過來開始擺布自己,呆愣的任她行事,在裝扮這一點上,殷芮總是有無窮的才能和精力的。至於言語中的夾槍帶刺,堇衣也懶得和她理論了,反正她們之間總是爭來吵去,現在她一言不發,殷芮反倒會在心裏覺得奇怪呢。
“就讓她奇怪去吧,我現在真是連一句話也不想說了,隻想閉上眼好好睡一場。”
姐妹兩人到知一堂時其他人都已到齊了,父親和母親隻淡淡瞥了一眼便讓她們坐下了,二哥立墨倒是不快的斜了她們一眼,堇衣轉身看殷芮果然發現殷芮把頭低下了然後伸手掐了她一下。
堇衣因為少眠的痛苦一瞬間便消去了大半,每次殷芮見到立墨便像老鼠見了貓似的,這種場景對於總和殷芮衝突的堇衣而言實在是件賞心樂事,其實堇衣也挺怕立墨的,但她自問沒什麼可被立墨抓住教訓的點,而殷芮雖然在外傳著“蘇家有殊色”的名聲,在內卻是個實打實的皮猴兒,且做事從不動腦筋,立墨又是個暴躁性子的兄長,殷芮便總是受著他的教訓。
大哥元風悄悄朝這邊看了一眼,給殷芮和堇衣遞了個安慰的眼神,殷芮便稍稍將頭抬了一些。若說殷芮對立墨是又恨又怕的話,她對元風則截然不同了,堇衣能感覺到殷芮對元風有一種極深的孺慕之情,甚至父親也比不過元風在她心裏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