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偉,你也是一個老犯人了,出了問題受了政府的處罰,不應該再鬧情緒了是不是?你可好,不但發揮不了一個老犯人帶頭改造的作用,還躲到醫院泡病號。這幾天,你心裏不踏實了是不是?你今天來找我,是不是想說,你想明白了,要求出院,回監區繼續投入改造?想明白了就好,你知道,江監區長最討厭那種心裏明白還裝糊塗的人。你說,你準備啥時間回來?要不,我派倆犯人幫你收拾東西?”
楊偉說:“我不準備回來。”
正半躺在沙發裏的江監區長,聽了楊偉的回答,坐直了身子,驚訝地看著楊偉,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就又問一句:
“你剛才說什麼?”
楊偉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想出院!”
江監區長臉上已開始堆積憤怒,他說:
“你不回來,還找我幹什麼?”
楊偉有板有眼地說:“我想告訴你,我要減刑!”
江監區長的驚訝轉換成吃驚,那種憤怒中的吃驚。他突然意識到,他是一個正科級的監區長,而楊偉則是一個犯人,他的自信瞬間得以完好地恢複。他把坐直的身子,又靠在了沙發靠背上,不屑一顧地說:
“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你別異想天開了。”
楊偉說:“你必須給我減刑!我給你兩天的考慮時間,沒有肯定的答複,走著瞧。”
說完,不經江監區長的準許,楊偉趾高氣揚地走出了辦公室。江監區長看著楊偉堅定的背影,一頭霧水。
江監區長一個晚上也沒有睡著覺。他太了解楊偉了。楊偉是一個城府很深的犯人,他的城府讓你時刻緊繃警惕那根弦。楊偉開始在他的思維裏活躍起來。他自從部隊轉業到監獄和犯人打交道以後,還沒有一個犯人讓他徹夜難眠。他開始反省對待楊偉“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的一貫“政策”,是否在執行的時候,有什麼紕漏。
多少年來,楊偉在他的手下象一隻溫順的小綿羊。他不止一次為自己的政策感到驕傲。楊偉在其它監區服刑的時候,不是出現這樣的問題,就是那樣的問題。沒有一個問題不讓政府感到不尷尬。他楊偉不是在對抗改造,而是在對抗政府。如果是在*時期,楊偉是個十足的現行反革命,用不著等到今天,早讓他爬火葬場的煙囪,和藍天握手了。想到這裏的時候,他感到楊偉這種骨子裏都滲透著陰險惡毒的犯人,不應該和藍天握手,而是應該打進十八層地獄。想象中楊偉被打進十八層地獄,並沒有給他帶來可以多停留一會的快感。楊偉的口氣是那麼的堅定,根本顯露不出可以懷疑的破綻。他一定是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他會抓自己哪些把柄?
我提小王當分監區長,是拿了好處費,但這和楊偉的利益發生不了衝突啊。我是給幾個不該減刑的犯人呈報減了刑,這年頭又有誰沒這麼做過?楊偉肯定是抓住了這方麵的把柄。可是,他又沒有親眼看到我手接鈔票呀。再有兩年自己就退休了,要是弄個滿城風雨的,怎麼辦?
自己曾經榮立過一等功,豈不成了笑談。前些日子,曾有個幹警收受犯人家屬的錢物被開除了公職。暫且不說楊偉是否抓住了把柄,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也不能信其無。現在已經不是拿楊偉出氣的時候了。
想到這裏,江監區長開始後悔,當初自己不該向監獄黨委請纓改造楊偉。他去帶楊偉時候,楊偉原監區的領導對他說:
“老江,你可要小心一點,楊偉已經是埋在你心中的定時炸彈了。”
當是老江笑笑說:“你不知道,我在部隊上是排彈能手?”
“但願你有好運氣。給你提個醒,楊偉可不是一枚常規炸彈。”
幾年來,改造楊偉的事跡給他帶來不少的榮耀。他從沒有感到楊偉棘手。現在,他不但感到楊偉棘手,而且也對他的仕途產生了嚴重的,甚至是致命的威脅。他不能坐以待斃。嚴重的威脅,已經讓他等不了兩天啦。第二天上班的時候,他直接去了犯人醫院,把楊偉帶回了監區。在回監區的路上,碰上了參加檢查回來的犯人頭,他說:
“江監區長,您何必自己親自去呢,您交代一聲,我不就把楊偉帶回來了?是不是讓他坐學習班?”
江監區長狠狠瞪了犯人頭一眼,沒有說話。楊偉則對天天給他苦頭吃的犯人頭輕蔑地笑笑。犯人頭如墜在霧裏,不知所雲了。
楊偉沒有報告進了辦公室,江監區長心裏有些不快,也沒有說出口。要是往常,給楊偉八個膽,他也不敢不喊報告就進辦公室半步。現在已是今非昔比了。他隻好歎了一口氣。這不易覺察的一聲歎氣,讓楊偉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了。他意識到他的創意已經見了成效。他在心底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