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古城灣的變遷二放馬者三童年的遊戲(1 / 3)

一古城灣的變遷

小時候,一次幾個小夥伴在一起侃大山,其中一人說這幾天河邊的鳥多極了,沙灘上的鳥蛋俯首即拾。說得我們怦然心動,於是商定明天帶好幹糧,準備去拾鳥蛋。

第二天天一亮,我們就急匆匆地在書包中裝上幹糧,有的還帶著生米、小鍋準備熬粥喝。趁著早晨天涼,一行人馬不停蹄地向黃河邊走去。來到古城灣,從高坡向下坡走,穿過一片片樹林,逐漸走入密林深處。走著走著,我們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前麵樹林裏彌漫著氤氳的霧氣,霧氣經風一吹慢慢散盡,芳草的清芬撲麵而來,沁人心扉,讓人仿佛置身於世外桃源。清脆的鳥叫時時在林中響起,前麵一潭清透碧澈的湖水如明鏡般眩人眼目,湖邊綠草如茵,蘆葦叢叢,在那草邊葦旁,一隻隻雪白的大鳥,用它紅色的單腿支撐著身體,正悠然自得的休憩。它們細長的脖子伸向空中,頭頂紅色的羽毛隨風如火焰般顫動,兩眼傲然得似閉非閉,俯瞰著這良辰美景。還有一些體型較小的鳥兒在草叢中啄食。湖裏幾隻毛色豔麗的鳥兒暢快的遊來遊去。空中時時飛過的野鴨發出悅耳的啼鳴……此情此景如詩如畫,仿佛要將我們帶入阿拉伯的神話世界之中令人心動神怡、如癡如醉。我們靜靜地呆立了許久,都貪婪得想把這一切盡收眼界腦中,靈魂出竅般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怎麼的,我們又向更深的林中邁進了,前麵的路越來越難走了,後來就沒了路,橫在我們麵前的是一條小河,水不深但很急,水很冷。趟過這條河,再往前走,踏著亂草沒膝的荒地,又穿過一片茂密的樹林,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平展展的沙灘出現在眼前,細沙踩在腳下柔軟舒適,沒有了剛才長草絆腿的煩惱。河水的濤聲響於耳際,一條寬闊的大河呈現在眼前,河水鼓起洶湧的波濤,拍擊著兩岸,發出低沉的悶吼,翻騰的河水奔流不息、滾滾而去。空氣中散發著河水特有的氣息,河麵上的鷗鳥時時俯衝於河中啄魚,對岸嫋嫋的炊煙混合著騰騰的霧氣,顯得神密莫測,真讓人想過河去一探究竟!

美景讓人流連忘返,但腹中的饑鳴卻提醒我們到了吃飯的時候。於是在湖水中淘了米,找個台台,挖個坑,在下麵掏出個洞,一個灶就造好了。拾柴的拾柴,燒火的燒火,撿蛋的撿蛋。沙灘上並沒有鳥蛋,隻在草叢裏發現了幾顆,太小,蛋皮花花的,讓人沒有胃口,不想吃了,就棄了。弄了點野菜,在水裏洗幹淨,撒些鹽,醃了醃就是一頓菜。就著醃好的野菜,吃著幹糧和稠稠的米粥,嗅著河水、草叢、樹林混雜的氣味,我們美美地吃了個飽。然後躺在樹叢柳蔭裏休息,一邊聽著奔騰的河水,一邊呼吸著芬芳的空氣,一邊講述著美妙的民間故事,仿佛進入了仙境,神乎其神,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

許多年後,我參加工作,被分配到河對岸的陳袁灘中學。每次上班都要到河邊等待好久,等渡船過來,先把乘客送到河中間的大灘上,然後再騎車到灘的另一頭,再乘船過去,每次都要花上一兩個小時。有一次,乘船來到大灘上,另一邊的船壞了,需要等。於是我和一個同事漫無目的的在荒草萋萋的河灘上踱步。走過一片茂盛的草叢,遠處一幅“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情景,耳畔時時傳來河水的濤濤聲,感受到拍擊河岸的撼動,空中不斷傳來鳥叫蛙鳴,呼吸這沁人心扉的氣息,夾雜著草氣花香,不禁讓人沉醉……正走間,猛然腳下傳來撲哧哧的響聲,翅膀扇動的氣流清晰可感,一隻碩壯的野鴨從身邊直飛雲霄,我們倆一下都愣住了。這隻鳥並不飛走,而是在我們周圍盤旋,似乎想吸引我們的注意,這反而讓我們猜想:這附近一定有什麼。於是我們倆分開來找,果然離此不遠的深草根處有一個大的鳥窩,裏麵躺著大小二三十個野鴨蛋,這使我想起小時候來到河灘拾鳥蛋的情景,往昔之景曆曆在目。繞飛的野鴨發出了聲聲哀鳴,仿佛哀求我們為它留下後代,又仿佛祈求我們大發善心手下留情……在此情形下,我們也似乎看到這二三十個蛋就是二三十隻淩空飛翔的野鴨,於是我們盡量克製自己不去想野鴨蛋的清香和野味的滋補,用最快的速度撥好被我們弄亂的草窩,轉身向渡口走去。走了很遠,回首看“哪兒”已經恢複了那份寧靜祥和、那份原始靜謐……哎!不知那些野鴨現在可好?不知那些野鴨蛋後來遭遇如何?……

不知不覺中,我美麗的童年漸漸離我越來越遙遠,那仿佛變成一個夢,感覺遙遠而不真切,飄飄渺渺地總是晃蕩於我的腦際眼前,迷迷茫茫地抓捏不住。

一九九六年,這片沉寂的河灣被現代文明的喧囂徹底吞沒,一輛輛推土機、裝載機將那些樹木、灌木連根拔起,荒草被焚之一炬,曾經秀美的一灣灣湖泊被騰起的黃土蕩平……人類用他不可阻擋的腳步完全改變了這裏的一切:昔日潺潺流淌的小河、靜謐安詳碧澈清純泛著粼粼波光水影的連湖、沒腰深的草叢、茂密的樹林,還有那單腿獨立的雪白的大鳥……都不見了,代替它們的是筆直的水渠,整齊如劃的麥地和稻田,泛著清香的瓜園菜圃,每年都能生產數百萬斤的小麥、大米、蔬菜,養活著越來越多的人們……

不久,一條高速公路又從這裏穿過,日夜不息的車流使它永遠失去了那份寧靜,古老的河灣似乎注定要承受這樣一種命運,逝去的將永遠不回來。二千零六年,政府在這裏實施了防洪排澇工程,一條寬闊明媚的溪流從這裏向遠方延伸而去,兩岸數十米範圍依次錯落有致的植滿高高低低各種秀木佳樹,樹下是三葉草等多種景觀草帶,將這新開辟的的溪流打扮得豔麗端莊,品位不凡。河灣成了一隻金巢,引來一隻隻“鳳凰”在這裏築居,一排排高樓大廈拔地而起,操著各種口音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們在此安家創業。美麗的古城灣以另一種姿態閃耀於世間,啊!古城灣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你永遠都是吳忠人朝思夢想的風水寶地!

二放馬者

本世紀八十年代,一場席卷全國改變中國農民命運的改革全麵鋪開:包產到戶。各家各戶都分到了幾塊大小不等的“肥瘦搭配”的土地,有的還分到牛、馬、羊、驢等家畜,有的分到手扶拖拉機、“東方紅”等大型農機具……農民們歡天喜地,生活有了方向,有了奔頭,那種沒著沒落的感覺沒有了,渾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勁,生活向他們敞開了另一扇門。但也有的人唉聲歎氣,愁眉苦臉,惶惶不可終日,似乎失去了什麼,對這樣的變化顯得是那樣得不適應,不知未來會怎樣。

我家分到的是一輛結實的拉車。這拉車有兩條長長的木製轅條,用來控製方向,下麵是黑色的膠皮軲轆,上麵是用木頭製作的車廂。拉車是農家不可缺少的家當,你可以用它拉土拉肥拉糧拉菜拉煤,可以人拉或套馬套牛拉,都可以。加上圈子就可以增加運量,圈子加得越高,拉得東西也越多。人拉的時候,在車軸上拴一條結實的繩子,繩子這頭綁上寬寬的皮帶,往肩上一套,就可以用拉了。如果拉得重,旁邊還可以再站兩個人幫著,後麵的人可以搡。但人畢竟沒有畜牲力氣大,要想充分發揮拉車的威力,還是要套馬、套驢、套牛,讓它變成馬車、驢車、牛車,才能拉得更多。於是,買一匹馬的計劃,很快就提上計時日程。秋天豐收了,父親用賣糧食的錢,花了三百六十元,買了一匹黃色的馬。這匹馬通身金黃,蹄子黃中偏黑,鬃毛不長不短,兩眼有神,口齒尚輕,馬唇豐滿有彈性,嗅到不合適的氣息,靈敏地動來動去,偶爾發出噗噗的鼻息。隻是偏瘦,屁股兩側大骨凸立,條條肋骨清晰可見。

一般人對馬、驢、騾之類的大牲口往往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我卻沒有。因為在很小的時候,我就跟著爺爺去放牧。那時候爺爺管理著生產隊上幾十頭大牲口,每次放牲口必帶上我。爺爺騎在一頭健壯的黑驢背上,一手拿著鞭子,一手抱著我,驅趕著這些牲口,來到一片開闊的草地上。我沐浴著清新的沒有一絲雜氣的原野風,開心地看著爺爺在草地上放牧著這些馬、驢、牛,十分安適。

我不喜歡驢,因為我們這裏的人常說“驢是鬼,摔下來不是胳膊就是腿”。意思是說如果驢不樂意,它很會選擇,就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突然發力,把你從背上撅下來,後果非常嚴重,不是摔斷胳膊就是摔斷腿。驢子踢人也很可怕,它把又黑又長的兩個大耳朵往後一並,你就要小心了,它的兩個大眼睛往後一瞪,兩條或一條腿,猛然騰起,及其準確地奔向那人的腦袋或身體,那情形十分恐怖,輕則鮮血迸出,重則骨斷筋折。而且驢子的長相也不喜人,黑不或灰不溜湫的,碩大的腦袋與身體不成比例,顯得有些呆氣,看著不舒服。

馬就不一樣,首先它的長相:身體高大,筋肉棱角分明,眼睛大而明亮,有股英豪之氣,長長的鬃毛跑起來那麼飄逸,顯得十分瀟灑。人們常說:馬如龍。它是非常聰明的動物,不會故意把人從它的背上掫下來,如果騎乘的人不小心從它身上摔下來,它也會敏捷地閃開,不會輕易將它的大蹄子踩在人身上。因此我對馬充滿著好感,從小我就從評書裏聽說了許多與馬有關的故事:嶽飛騎的是白龍馬,秦瓊騎的是黃驃馬,關羽騎的是赤兔馬,劉備騎的是的盧馬……總之,幾乎每個英雄都用一匹神駒寶馬,為英雄建功立業增色不少,而且富有傳奇色彩。我也曾夢想有一匹寶馬良駒,我騎著它,奔馳在原野上,那多愜意啊!

因為喜歡馬,放馬的任務自然非我莫屬。每天放學後或在假期中,我就騎著我的馬和幾個家裏有馬或驢的小朋友相約一起去放。這裏麵最深諳放馬之道的是小名叫三娃子的,他因為家裏人口太多(有十一口人),家裏無力負擔,早早輟學回家,放馬是他的專業。“馬不得夜草不肥”,每到放馬時節,大地還在沉睡,我正睡得香甜,他必來叫我。我揉著朦朧的睡眼,極不情願的從被窩裏爬起來,在父親的催促下,從馬棚裏把馬拉出來,迷迷糊糊的騎在馬背上,一晃三搖的跟著他。已經有好幾個人在等著了,大家一起騎馬的騎馬,乘驢的乘驢。外麵還是漆黑一片,半睡半醒的星星發出模模糊糊的光,地麵上的樹影在風中搖曳著,耳畔的蛙鳴似乎也不那麼響亮了,馬匹踏著細碎的蹄步,向目的地出發。

到了放馬地,從馬背上爬下來,把韁繩搭在馬背上,任馬兒四處遊蕩著尋找自己喜歡的草兒去吃。浸潤著露水的草兒鮮嫩清香、甜美無比,馬兒撒著歡兒,盡情地大快朵頤。我們呢,天還黑,沒辦法遊戲,我們就講故事、說笑話、談隊上的掌故,說到高興處,大笑幾回,笑聲在無比靜寂的夜空中飄出很遠很遠……

等到天亮的時候,馬也快吃飽了。那些遲來的人就沒有那麼多的好草喂馬了。

牧馬不但要放,還要“馴馬”。因為我們那裏是農業區,真正可以放馬的空地也不是很多,而且後來馬兒、牛兒、羊兒越來越多,這些地方的草被吃得禿禿的,即使起得再早來也無濟於事。怎麼辦?隻好到靠近農田的空地、溝邊渠拜上去放,那裏的草長得茂盛稠密,營養十分豐富,而且一般人也不敢到那裏去放。因為在那裏放,有個問題就是一旦吃了人家的玉米、小麥、稻子,那可不得了,不但馬放不成甚至還要挨罵。吃得厲害了,人家就會把馬或驢給你扣住,讓家裏大人去領,那就又要挨罵又十分丟人。要想在那裏放,除非你的牲口一口莊稼都不吃。但是牲口看著那甘甜可口的玉米稈、長長的麥子和肥的流油的稻子,垂涎欲滴怎麼能不吃呢?又怎能禁止的住?

怎麼辦呢?我想了個辦法:我拿來一把黑綠黑綠的水稻(如果附近是玉米就拿玉米,是麥子就拿麥子),一手提著鞭子,走到馬跟前,故意把稻子遞向馬嘴,不明就裏的馬驚訝而高興地張大嘴就要大嚼時,我用鞭子對著馬嘴狠狠地抽了過去,打得馬兒驚叫不已。它的眼睛吃驚而又恐怖,身體向後瑟縮,兩耳亂晃,全身震顫。馬兒確實聰明,經過這樣幾次,它明白了這些東西是絕對不能吃的。以後不論我怎麼誘惑它,它都置之不理,我的目的達到了,就放心的把它放在莊稼地邊上。幾個老農不放心,暗中觀察了好幾天,終於他們高興了,向我父親誇讚說我放的馬一口莊稼都不吃。於是我就可以自由地到田邊去放馬而無人過問了。

但牲口畢竟是牲口,有時它也很古怪。有一次,我用樁把它覓住(把長長的韁繩綁在樹樁上,讓馬在附近吃草),就去和小夥伴們玩。玩了一會兒,回來一看馬不在了,急忙順著馬蹄印去找。費盡心力終於找著了,它看見我不但不停,反而加快了腳步,兩隻大眼睛向後斜視著,那意思是“我藐視你”。我氣喘籲籲地去追,但那裏跑得過它,怎麼辦?我就隱蔽起來,等到它放鬆警惕,在那放心地吃草,就偷偷地靠近它,猛地出現,它驚起欲奔逃之時,我急忙一腳踩住韁繩,俯身下來使勁拽住,把馬頭拉過來,它隻好束手就擒。我通常的處罰就是把它綁在樹上,用棍子在它的屁股上使勁掠幾下,以泄心中的忿恨。

它有時不改“兒性”,給我玩了幾次“失蹤”或者其他的“古怪”,終於把我惹吼了。我就把它拉到沙拉田(秋後機器翻過的田,鬆軟而高低起伏),騎上它,手裏攥根粗長結實而且疙裏疙瘩的柳棍(打上很疼),使勁在它的屁股上敲擊。馬疼得奔起,它的蹄子在鬆軟的泥土裏陷進去又拔出來,這樣跑上一段路,渾身大汗淋漓,筋疲力盡,兩耳下垂,低眉順眼,甘拜臣服。我心中怨氣始消,拉著乖乖的馬兒,勝利而去。這樣治一回,它老實好久,似乎再也不敢“胡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