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我以前住院時用的碗和勺兒,是我爸嫌食堂的飯盒不幹淨,特地親自去買的。他之前買過一個,在我心情不好時被我摔了。然後他又去買了第二個,就是這個。在他的細心嗬護下,我沒機會去摔它,於是留到你這時候用了。”
她清了清嗓子。我能聽出她每說完一段話嗓子都會很累,很幹,但她好像並不在意,把碗勺兒遞給我後,又繼續她的奇怪舉動。
“哦,這個不是我的毛巾嗎?”她拿起掛在我床頭的擦臉毛巾,“我爸在醫院照顧我時,每天都把這條毛巾洗得像新買的一樣幹淨。這上麵的這個小兔子,是我當時最喜歡的圖案了。”
她把毛巾輕輕地放在我手裏。
“還有這個。”她繞到床的另一邊,拿起櫃子上的大瓶子,“這個是當時我爸買給我的維C片兒,剩了一些沒吃完,沒想到現在還能派上用場。”
她這次直接把瓶子放在我床上。
她又在周圍掃視了一圈,講述了很多曆史,堆到我床上很多東西。她優雅地邁著步子,像一隻高傲的鵝。
最後,我床上已經堆不下了,扔過來的小鏡子順著床單緩慢地滑落到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她側過臉來,衝我笑笑,而我的臉卻漸漸僵住了。我雖然文化低,但也不傻。這麼半天了,也聽得出她在向我炫耀什麼。我咬緊下唇,什麼也沒說,隻感覺渾身的血液在倒流,受到了極大的羞辱。其實我早該想到,周藝羽,來者不善。
我隻是不懂,她如果隻是來炫耀,為什麼要大費周章,耗費嗓子講這麼多?就為了鋪墊一下她的講話嗎?就為了折磨我嗎?
她走近我的床邊,撿起那麵滑到地上的鏡子,那麵鏡子一麵映著她的臉,一麵映著我的。
“其實這麼一看,你滿屋子的東西,好像都是我以前用過的吧!哦,除了你那身鄉下衣服。我爸怎麼這麼對待我的這個不知從那兒跑出來的妹妹呀?怎麼不把我的舊衣服也給你換上啊?”
她直直地盯著我,眼鏡後麵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像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我的手微弱地發抖。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敢說一句話。我隻是明白,周藝羽,她那麼地怨恨我,她用她最後的聲音,拚盡全力,刺耳地嘲諷我。
“你真可憐……”她背對著我輕輕地說,可聲音卻清晰的像是在我耳邊放大了幾十倍。
“聽說你很小就死了父親是吧……”
我的手猛地一抖,與此同時,周藝羽也鬆開了手裏的鏡子,鏡子高高地墜落,嘩啦一聲,粉碎一地。我覺得我的所有神經的偶繃緊了。
“你是想在我這兒找到你失去的東西嗎?可你根本就不懂父愛!你最終什麼也不會得到……”
一字一句,像是千斤巨石砸在了我的心口。周藝羽的側臉像是蒙上了一層霧,讓我看不清楚。她揮揮手,好像就可以左右我的一生。我畏懼著個人。不是因為她對我的態度,而是我覺得她的話中藏了我的未來。從走出池歸鎮那天起,每個人的話裏,都好像藏了定時炸彈,也許在我生命中的某個時刻炸響,讓我墜入萬劫不複……
周藝羽走到沙發前,拿起她的包,慢慢地走到門口,又站住。
“要是有人問起,別說我來過,丟人。”她扔下這一句走了,門被關上時發出重重的聲響,震得我心中一驚。
她的話深深地紮在我心裏,而我的自尊心又容不得我違抗。我渾身癱軟下來,沉沉地倒回枕頭上,閉上眼睛,腦海裏隻有眩暈感一圈一圈反複不斷……
周藝羽離開後的幾天裏,我每天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無時無刻不在回想她一句句地諷刺,想到半夜,想到淩晨,想到第二天的日落。我不想這樣,可思維卻不受控製,越是不想去想,它們越是像放電影一樣回放不停。時間過得飛快,讓我禁不住畏懼。我明白,自己就像周嚴的一顆棋子,會一點一點地成為周藝羽的替代品。現在的我,隻是個吃剩飯的。但我還是忍不住期待,期待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可以超過周藝羽,可以得到周嚴的認可,可以在這個社會挺直了身子活下去。
周藝羽說的沒錯,我的確把周嚴當成父親一樣可以依賴的人。但我並沒有想搶奪她的父愛,並沒有想去破壞她的家庭,並沒有想取代她,還想要和她成為姐妹。我懂父愛,我是個平凡的女孩兒,我也擁有被尊重的權利。
但我所有的期待,都麵臨著落空。越是期待,越會擔心自己將要麵對的一切。害怕做出選擇,更害怕被放棄;害怕麵對傷害,更害怕被忘記。值得去怕的事情那麼多,每分每秒都舉步維艱。漆黑的影子隔開了陽光,像是永生不得見天日的絕望。
世界那麼殘忍,真實一點點展現,弱小如我這般的人又算得了什麼?
什麼也改變不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