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說辭,卻不是百姓心中所想,更非日後史書所載”。孫太後臉上的笑意立時褪去,她冷冷地注視著朱祁鎮,“你聽到的淩厲無情、格格不入其實隻是一介忠臣的風骨與操守,你忘了——沒有於謙就沒有今日的大明江山。於謙之死,天下至冤!”

朱祁鎮神色一滯,極為複雜地對上母親的目光:“是,這是兒臣的說辭,其實兒臣也有過掙紮,也曾想隻將他罷官,可是——”

孫太後長長地歎息過後,無限惋惜:“心若無魔引不來外鬼,旁人是左右不了你的。你是經過戰亂、當作囚徒、受過種種磨難而重生之人,你的心胸應該更寬廣、心智更堅定,若你能容下於謙,甚至比祁鈺更加重用他,你便會得到世人更多的尊重,可惜,你終究沒有敵過自己的小心思。”

朱祁鎮麵露慚色,點了點頭:“是,於謙不死,兒臣複位之名不正”。

孫太後點了點頭:“這就是了,錯就是錯,不必找尋借口。於謙之死、國失棟梁,天下寒心。你記著,他是你重獲皇位後冤死的第一人,也必是最後一人。否則,你便是辜負了母後、辜負了天下、也辜負了你自己”。

朱祁鎮神色凝重地應承:“母後放心,兒臣再不會了。”

孫太後長長地鬆了口氣,轉而久久地凝望著金亭子,看著那象征著江山社稷的金亭子,她仿佛像是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昨天收到他的傳書,他新得了一個孫子。他給他起名為“帝元”,隻是奇怪這孩子不姓許,也不姓趙,而是姓“尹!”

“尹帝元-隱元帝!”她現在懂了。

他是用這種方法在告訴她,他們代代傳承下來的不是曾經尊貴無比的宋朝國姓-趙姓,也不是所謂的皇室血脈,而是一種信念,一種責任,更是一種能力。

強國之心,複國之力。

他們隱帝於朝,讓大明的朱姓子孫永遠如芒刺在身,永遠不能懈怠,這樣才能勵精圖治,令天下安,百姓安,國運昌。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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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曆史迷霧之陰奪宮人子

天順二年春。

仁壽宮清心齋內,周貴妃帶著皇太子朱見深來給孫太後請安。見禮之後,朱見深一雙酷似祖父朱瞻基的漆黑眸子怯怯地凝望著孫太後,麵上神色忽明忽暗,仿佛欲言又止。

孫太後看了,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索性開口問道:“見深,有何事須得如此閃爍其詞,想說什麼就說吧!”

“是!”朱見深拱手行禮,眼睛仍緊緊盯著孫太後,“皇祖母,孫兒在父皇宮中,聽見母後與父皇說,父皇不是皇祖母親生的,乃是陰奪宮人之子。”

周貴妃嚇得臉都白了,從旁拉扯著朱見深:“皇兒瘋了嗎?這樣的話,豈敢在太後麵前瞎說!”又連連叩首道,“母後恕罪,都是臣媳管教無方,才讓皇兒衝撞了母後!”

“無妨!”孫太後麵上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慈祥和藹,“心中有惑,直言相問,求得真相,何錯之有?見深此舉,比你父皇強多了。如果今日是他來問哀家,哀家才會覺得欣慰。”

“母後!”周貴妃心中萬分驚恐,直愣愣地盯著皇太後,此時竟忘記了所謂的規矩。

朱見深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孫太後:“皇祖母,其實您是否是父皇的親生母後,孫兒並不在意,皇祖母對孫兒教誨與悉心撫育,孫兒永遠感銘在心。隻是……”

孫太後微微笑道:“隻是如芒刺在身,不問個清楚,恐怕連覺都睡不安穩了?”

朱見深低頭笑了:“還是皇祖母最了解孫兒!”

孫太後點了點頭:“孫兒還未成家立室,也沒有生兒育女,自然不知,可是你母妃是清楚的。在宮中懷胎、生子,宮中的女官、醫正、教養嬤嬤,每三天一問診,每五天一請脈,而且時常輪換,皇祖母怎麼可能在那麼多人麵前瞞天過海?況且生產又不在自己宮中,都在專門的月子房中,侍候的人也不是自己宮裏的近侍,都是太後派來的老人。就算哀家當時有心做假,過得了底下人這關,但能瞞得了皇上嗎?就算皇上寵我,愛我,與我一道隱瞞,那張太後也未必肯幫我這個忙。”

朱見深扭頭看著周貴妃,周貴妃點了點頭:“正是呢,別聽外麵人瞎說,什麼十月懷胎,在腹中藏個枕頭,這絕無可能!莫說是醫正們要把脈,就是嬤嬤們也要聽胎心、看胎動,絕對是瞞不了的!”

孫太後又說:“說是陰奪宮人之子?須知就是宮人被臨幸,也是要記錄在案的,事後留與不留全憑皇上的聖言。再者,這時辰、地點、值守的太監宮女,都要由敬事房和負責司寢的女官分別一一記錄在案,兩下相對,核實無誤才行。在宮裏,這一人有孕產子,牽連著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哀家怎麼可能堵得了這悠悠眾口?”

朱見深想了又想,仍有些疑惑:“都說無風不起浪,為何宮內會有這樣的傳聞?”

孫太後笑而不語,隻把目光投向了周貴妃。

周貴妃思忖片刻便恍然明白了,她立即跪在孫太後麵前:“是兒臣連累了母後!”

朱見深見自己的母妃如此說,更是似懂非懂。

周貴妃麵衝兒子問道:“皇兒,你說此話是從何處聽來的?”

“是錢母後與父皇說的!”朱見深老實答著。

周貴妃歎息道:“癡兒,你仔細想想,若是以後你媳婦跟你說,你不是母妃親生的,你會如何想?”

朱見深愣住了:“怎麼可能?我的媳婦?現在在哪兒?母妃生我育我之時,她還不知在哪個娘的肚子裏呢?她怎麼會知道?”

朱見深快人快語,倒把孫太後逗笑了。

周貴妃也笑了:“母後,果然是臣媳連累您了!”

朱見深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這傳聞的真正內因。如今自己的母妃因為母憑子貴而被封為貴妃,又深得皇祖母垂愛,在後宮之中的聲望與威信顯然超過了父皇的原配錢皇後。錢皇後擔心她自己會得到與胡善祥相同的命運,這才想辦法離間構陷皇太後。如此一舉數得,一方麵構陷了太後,再者令母妃在宮中失去這柄保護傘,三來還可讓父皇明白,母以子貴廢後而立寵妃的種種害處,這樣才能最終保全她自己。

這樣陰狠的心機,朱見深實在不齒,遂說道:“皇祖母,既然錢母後如此誹謗您,又離間父皇與您的感情,為何不召父皇言明事實,重重處置於她?”

孫太後目光悠遠,淡然說道:“孫兒啊,這世上的事,並不是對的就要獎、錯的就要罰,很多時候不得不混沌處之。那錢氏,心胸不大、心計不少。隻是這些年來,她伴在你父皇身邊,也算盡心。如此種種,隻為自保,也掀起不了多大的風浪來,如果此時哀家召你父皇前來言明真相,一則恐有越描越黑之嫌,二則也令你父皇為難。若是廢了她,畢竟是患難夫妻,有累聖德。罷了,罷了,隨她去吧!”

朱見深點了點頭,麵上微微躊躇了片刻,仿佛釋然了。他走上前去,緊挨著孫太後坐下,像兒時那樣倚在她的懷裏,仿佛在撒嬌,可是偏偏神情卻十分凝重,他低聲呢喃著:“皇祖母,您會永遠守在我身邊的,對嗎?”

孫太後摟緊懷中的英俊少年,目光有些悠遠,唇邊浮起淡淡的笑容,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天順六年九月四日,孫太後在仁壽宮清心齋壽終正寢,享年六十三歲。

同年十一月初三,孫太後祔葬景陵,與宣宗皇帝朱瞻基實現了生則同眠、死後同穴的誓言,也成就了這段真實記載於大明史冊中感人至深的帝後情緣。

曆史上關於大明宣宗皇後孫氏的記載:

孫氏,山東鄒平人,幼有美名。父孫忠,永城主簿,母董夫人,兄孫繼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