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日晨,北征大軍慘敗,皇帝被俘的消息傳至京城,宮內宮外立即陷入一片淒風苦雨之中。

乾清宮東暖閣內,孫太後坐在臨窗的炕上,望著西牆下九龍屏前那張空空如也的龍椅,心中百感交集。

炕下十二張黑漆木椅上坐著朝中留守的大臣,為首的正是朱祁鎮的弟弟,郕王朱祁鈺。他現在麵色蒼白,驚魂未定,剛剛在早朝上發生的一幕想起來就有些後怕,看了看自己被撕壞的袍袖,他無助地瞅著孫太後,看著她依舊淡定的神色,才覺得稍稍有些安心。

剛剛早朝時,戰報傳來,所有的人都驚了,他們立即聯想到的便是當年北宋王朝的“靖康”之變,群臣在朝堂上不約而同地做出的第一個舉動就是號啕大哭,金殿上立即亂作一團。

更有義憤難平的武將上前揪出王振一黨的太監馬順、錦衣衛指揮使王山等人,眾人紛紛上前破口大罵,武將們更是對其一陣痛打,直至幾人當場被活活打死。朝堂之上一片吵吵嚷嚷,大臣們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風範,也忘記了身為臣子應守的禮儀和秩序。金殿成了鬥毆場,年輕的郕王嚇得臉色大變,雖有監國之名卻毫無威信,他出言相勸,卻無人聽從。

他想宣布退朝卻欲罷不能,無奈之下也不顧禮儀地奪門而逃,卻被蜂擁相阻的大臣們攔截,以至於袍袖都被扯壞了。

消息傳到後宮,引來更大的混亂,後宮的女人們除了哀號痛哭,就是收拾細軟準備外逃。

孫太後來不及細想,一麵命錦衣衛和禁軍控製好內廷,又下令北京提督嚴守城門,全城戒嚴。

原本大家還不知道孫太後為何如此,很快他們就明白了,官員眷屬們果然聞風而動,收拾好金銀細軟就想出城南逃,他們認為此時隻有逃到南方,逃到南京才是真正的安全。

以雷厲之勢封鎖了宮門、城門之後,孫太後才命郕王召大臣來乾清宮議事。隻是出人意料,眾臣除了眾口一詞地要求嚴懲王振一黨以外,竟然沒有良策可獻。

孫太後覽視群臣之後,緩緩開口,“本後已下旨,誅滅王振族屬。然而今日在朝堂上,馬順等人該死,群臣之激憤,本後也感同身受。隻是越逢危局,越要執法有度,不能自亂其陣。百官在金殿上圍毆他人致死,也屬逾越。”

“太後教訓得極是!”眾臣紛紛附和。

孫太後微微點頭,“今日殿上群臣過失不予追論,但自此之後諸臣各回衙署,做事要恪盡職守,不得偏廢。值此非常時期,若是你們亂了,朝綱也會跟著亂,如此一來則民心大亂,局勢也就無從收拾了!”

“臣等謹記在心!”

“對於當下的局勢,本後想聽聽諸位的高見!”見諸臣對眼下局勢的對策絕口不提,孫太後索性挑明直言。

又是一片寂靜。

過了半晌,太子侍講徐珵起身說道:“聖上被俘,乾坤危急。也先騎兵距京城不過區區二三百裏,若是挾天子犯進,我等無從抵擋。如今之計隻有將京師南遷,到時借以長江天塹,或許可以反擊……”

徐珵此語一出,眾臣立即附和。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孫太後,仿佛隻待她一聲令下,眾臣便立即收拾行裝出發。可是偏偏她遲遲不做表態,從她波瀾不驚的麵上更看不出一點端倪,眾臣不由疑惑,這真的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嗎?於國於私,她真能如此鎮定嗎?

孫太後的目光掠過群臣,定定地盯在了兵部侍郎於謙的臉上,如今朝中可以倚靠的武將就隻有他了,何去何從,隻看他一句話。

於謙躊躇片刻起身跪地道:“大明非前宋,皇上也非徽、欽二宗,我朝還未到遷都之絕境。京師為天下根本,一動則大勢去矣,獨不見前宋南渡事乎?”

隻此一句,就夠了。孫太後感覺到稍許的安慰。

雖然群臣中除了吏部尚書王直,錦衣衛都指揮使,自己的哥哥孫繼宗以外,似乎所有的人都一邊倒地傾向遷都,但是孫太後心中有底了。

她微微點了點頭,把目光投向側立在下首的阮浪。

阮浪大聲宣讀:“奉皇太後懿旨,冊立皇長子朱見濬為皇太子,命郕王朱祁鈺監國,升兵部侍郎於謙為兵部尚書,統領督守京城防務,死守京師、寸步不讓,絕不向瓦剌示弱。群臣若再言朝廷南遷者,死。傳令大同、宣府、懷化等州郡,嚴守防務,若也先挾皇上於城下,不得開城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