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大人不去護駕,為何要攔住本座的車馬?”王振依舊一副不溫不火的沉靜之態。

鄺埜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脫口道:“皇上已下旨班師回朝,為何不直接走最便捷的返京路線,而是引著聖駕往蔚州方向走?如此不是越走越遠,與京城背道而馳了嗎?”

王振掃了他一眼,麵上竟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我道是什麼,原來為了此事。繞道蔚州也可以返京,不過耽擱些時日罷了!”

見他如此不知輕重,張輔等老臣麵上皆有憤然之色,曹鼐為人最是斯文,他立即開口斡旋:“王公公有所不知,聖駕從大同出發時,大同總兵郭登曾告訴下官,返京南歸,聖駕走紫荊關最為妥當。如今我們繞道而行,怕是會令瓦剌騎兵實施追擊包抄之策,若是那樣……”

“那樣又如何?”王振目光炯炯,盯著曹鼐道,“曹學士也懂用兵?”

“這個?”曹鼐還未答話,張輔接語道:“這裏站的每個人,都是征戰沙場幾經生死立下過赫赫功勳的老將,難道我們這些人在你眼裏居然不懂用兵嗎?”

“老國公何必動怒!”見張輔急了,王振反而刻意溫和起來,“你們久經沙場就應該知道,行軍交戰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此番出征咱們小敗一局,那也先等人必定生驕,定想一鼓作氣追擊我們。所以回程時咱們若是走最顯而易見的捷徑,怕是更會與他們相遇。我等死不足惜,可不能累皇上陷入危局呀!所以本座才奏請皇上繞路而行,遠雖遠些,可是也先他們定然想不到,這樣我們即可甩掉他們的追擊,從容返京。”

這話說得似乎有理,眾臣麵麵相視,半信半疑。

成國公朱勇不以為然,他輕哼一聲道:“說得如此冠冕堂皇,誰不知你打的如意算盤!蔚州是你老家,你不過是想將皇上和五十萬大軍帶回老家,好向左鄰右舍炫耀一下你的威風!”

王振反倒笑了,他衝著幾位大臣拱了拱手,又指了指路邊的田畝說道:“你們看看,這萬頃良田眼看就到了秋收之際,五十萬大軍一過,這萬頃良田都會毀於一旦,我這是何苦呢?”

“王振,就算你巧舌如簧,說得天花亂墜,我等也不會再任由你左右皇上,將大軍引入危境!今日大軍必須改道!”鄺埜朗聲說道,麵上是不容質疑的堅定。

“喲!難不成你們想學陳玄禮,來個馬嵬之變?”王振的麵色突然陰沉下來,尖銳的嗓音中散出一種無形的殺氣。

“如果你自比楊國忠,亂政禍國,我等學學陳玄禮又如何?”

一語不合,又成箭弩相峙之勢。

不知是忌憚於老將軍們的虎虎之威,還是自己想清楚改了主意,半個時辰之後,王振派人麵見朱祁鎮,大軍調頭改道,重新走上南下返京的捷徑。隻是在這一折一返的過程中,損失了數日。

然而正是這區區數日,便改寫了大明王朝的曆史。

大軍行至狼山附近,不出所料,瓦剌軍果然追了上來,麵對近在咫尺的危險,朱祁鎮聽從王振的建議,命恭順侯吳克忠領三萬精兵殿後,又派成國公朱勇領五萬兵馬阻擊,如此設下兩道防線之後,便帶著大軍倉皇南逃。

八月十日,大軍到達宣府,追兵暫時受阻,天也徹底放晴了,上下皆得到喘息,有重見天日之感。

此時對於是停是走,軍中又有兩派意見相左。

以張輔為首的老臣認為在宣府不必停留,補充糧草飲水之後立即急行回京;而王振和一班儒臣則認為危險已除,加之連日趕路兵困馬乏,應該休整幾日。

朱祁鎮又一次聽從了王振的建議,直到恭順侯吳克忠、成國公朱勇被瓦剌軍全殲的消息傳來,才在一片慌亂中倉皇出逃。

此時的朱祁鎮已然方寸大亂,除了下令快馬加鞭急行奔襲,他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八月十三日下午,大軍行至一處名叫“土木堡”的小山丘暫做休整。

此處距京城三百裏,距懷來僅二十裏,眼看著就要重歸京師,朱祁鎮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他此時隻是覺得這次出征太過窩囊,他真不知自己該如何麵對在京城留守的曾經冒死相諫勸他不要親征的吏部尚書王直等官員;同樣,他也不知該如何去天壇、地壇和皇陵、宗祠祭祀;更不知該如何麵對後宮那些對他頂禮膜拜將他視為真龍天子的後宮妃嬪、如花美眷;最重要的是,該如何去麵對母後呢?

這應該是自己登基以來,第一次獨掌乾坤,而獨斷專行的結果竟然會是如此不堪!

唉,窩囊!他想。

所以軍隊停在土木堡,當百官們勸諫讓他速速啟程的時候,他猶豫了。似乎天地之間隻有一個人能理解他,那就是王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