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林間最古老的一棵蒼柏下頭擺滿了五花八門的餐具裝盛的各色食物。
這柏樹,俗稱虯龍柏,稍一長成,樹皮就會發白絞擰起來,有滄桑巨龍扭動軀幹盤旋飛天之感。
重要的火堆裏焚燒的還是鬆柏香草一類,這一次,跳儺的依舊是慣常來的老巫師。
恁巫師敲擊著靈鼓,表演的歌舞又與前次有所不同。
與前一回同樣的是,柳奕依然聽不懂人家在唱啥。
這恐怕會是白芸裏新分出的三社最後一次共同祭祀。
一開始鬧得轟轟烈烈的結社之事,為恁巫師哪一方都不願得罪,而產生了變數。
沒有巫祭,還怎麼完成祭祀活動?
三方的代表最後商議之下,勉強議定,今年的祭祀典禮還在一處舉行,後麵的慶祝活動卻要分開了。
這一次的慶典也沒有如一早打算的那般犧牲一頭犍牛,而隻奉獻了一隻山羊。
是以,到了祭典的高潮部分——祝祭奉獻犧牲時,便連柳奕都覺得,那儀式看起來既隆重又敷衍。
除過看什麼都覺新奇好玩的孩童,其餘大多數人都多少顯露出那麼一點心不在焉來。
柳家人最關心的隻有開支情況。
羊比牛,能到十或九分之一的價格就不錯。
這次他們隻按戶出麥二升,足省下幾天的口糧。
祭祀典禮之後,三社開始了各自的慶祝活動。
依據之前的協商,社林還是公有,不可能分割的。
而原本屬於“公家”的、裏人共有的田地,卻到底被分開了。
這也是黃家鬧得厲害,同義社也跟著起哄幫腔打邊鼓的結果。
白芸裏這個自然村,終於徹底分成了三黨。
實際上,黃家若沒有同義社這邊的幫襯,無論如何也討不到分毫便宜。
到任何時候,人與人的思想才是最難統一的。
所謂人各有誌,比如出人意料的周家這樣的“散戶”,還是願意跟著曲家一道,“不摻合其他紛爭”。
結社之事,元是一個家庭裏的男人們的社會活動,他們往往拖家帶口,最能夠代表家族的利益。
真正如謝嬸一樣,可以說話上算的婦人還不甚多。
她也畢竟是“潑辣的寡婦”,不在一般婦人的行列。
另外一個特殊的是路家,他家病歪著一個老爹,能主事的,恰恰是年不過十三的阿渠……
無論個人也好、家庭也好、家族也罷,所有的道路,都是自己選擇,誰也不可能替旁人做任何決定。
這原在一裏之間的數十戶人家,由此卻將奔向各自不同的“前程”。
按照約定,同義社今後自有的社田,一在社林外,約有三畝,現種了菽豆,已成熟在即。
一塊在出得村口的山坳邊,麵積稍大點,滿打滿算能作五畝,半荒不野地散種著些品種一般的赤黍,算不得什麼正經糧食。
二十四戶人家,好幾十張嘴,指著這點東西可肥不了。
柳奕知曉,其實他們所圖的,不過是個話語權。
隻有條件相仿的散家小戶們才能理解彼此,有點“共同語言”,都擰在一處,才不至於總是吃虧。
今天的“聚餐”活動裏,柳奕又要跟著熟認許多裏鄰了。
何家,她原本熟的隻有被她稱作阿狗叔的何老二,也就是給貓仔吃奶的那一家。
何阿狗年輕力壯,也能幹活,隻是人不甚靈光,娶得個媳婦卻頗多心計還有些勢利眼的那種。
這位年輕的何嬸——阿狗媳婦,做事情幹活卻很麻溜,娶了她,裏人言道,也算是何狗郎傻人有傻福。
另一個稍微熟悉點的,是季家的小駒叔,年齡不大,還有點懶,都沒立戶呢,早娶媳幾年了。
裏人認為他總不“醒事”,都成了親還跟個孩子似的。
他確實什麼好頑的都會,種地出力不太行,編個蟈蟈籠子之類倒是好手,反正極受孩子滿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