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昭臉上有些傷,嘴角還帶著血跡,麵無表情的走過來,趙則初此時已換了衣衫,束了發冠,看著許昭問道:“這傷有些重,委屈你了。”
“不委屈,將心比心,若是我得了這麼個餿主意,不但沒能殺了心腹大患,還把心腹大患放了出來,我也會把出主意的人狠打一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許昭輕輕碰著嘴邊的傷口,溫文儒雅道。
趙則初眸子裏晦暗不明,看著許昭,沉沉地說:“這條路很長,很艱難,是沒有退路的,你想好要同我一起走了嗎?”
許昭笑了,搖搖頭,聲音清朗說道:“我父親在我幼時便同我說過巫蠱之禍,我深深記在心裏,他說太子殿下是無比的君子,是他一生的知己摯友,大禍臨頭之時,是他盡力扛下一切罪責,與一幹人等劃清界限,才使諸多良臣忠士幸免於難。如若沒有太子殿下的大義之舉,就無許家門楣,此恩,當世代相報。”
許昭又想起那日燈光昏暗,室外風呼嘯,雨磅礴,父親聲色沉重,訴說的巫蠱之案,因緣初始。
皇帝年歲漸長,沉迷丹藥之術,寵幸道師方士,妄想長生不老,永坐帝位,君臨天下,甚至欽封方士之首莫離為國師,寵之信之任之,欲舉國之力東巡仙跡,拜求長生,於東海之岸,修百尺高閣,鑲滿奇珍異寶,綴以石鱉石魚,名曰蓬萊台。
時以太子為首半朝臣子合力勸諫皇帝以國本社稷為重,莫要輕信方士,棄民生不顧。於長門外百官跪求,雖帝心決絕,無可動搖,東巡之事亦擱淺。
時隔三月有餘,霍家征西大軍直抵大漠王平後不久,盛武皇帝突發疾病,常夢被成百上千的木偶人持棍棒攻擊,國師莫離斷言為巫蠱妖術作亂,布台作法,直指東宮。後果然在東宮一棵樟樹下尋得一木製人偶,書著盛武皇帝的生辰八字。
隨後便是這天朝有史以來數十載風雲裏最為煞人的腥風血雨,嚴刑逼供,連坐誅殺,致使人心惶惶,互相猜疑,有私怨者相互指認。大到京城,三輔地區,小到各宮院落,大肆搜查,掘地三尺,都有搜到木製偶人,據查這東宮中搜到的偶人最多。
太子身陷囹圄,進退兩難,進有皇帝不加召見,不聽辯白;退有佞臣栽贓陷害,步步緊逼。太子向來忠直,決不甘心似公子扶蘇一般,無罪蒙冤,伏誅就法,倒不如拚死一搏,殺個魚死網破,隨及太子起兵誅殺莫離,燒死一眾巫師方士,坊間皆傳“太子謀反”,而後丞相胡長安以清君側,誅叛臣為名,領皇帝欽賜綬璽,領兵鎮壓,將太子一眾圍堵上京城內。直至最後太子人馬寥寥無幾,也沒能拚上宮門,見陛下一麵,陳情訴冤。
這幕後的始作俑者便是當朝右相胡長安,巫蠱之禍前,胡貴妃日日椒房盛寵,皇帝一天中都與貴妃如膠似漆,連皇後都冷落一旁,一天也不見上一麵,巫蠱之禍這樣大的陰謀,不是胡相一人能做到的,須裏外勾結作亂,胡貴妃對內蒙蔽皇後,對外欺蒙太子,皇帝被香藥熏得日日渾噩,神誌不清,哪裏下的了這樣的命令。
隨後是父親一聲淹沒在狂風驟雨之中的歎息,為巫蠱難平的,何止許父一人。
趙則初的氣憤,不甘,是為父親的冤屈,苦楚,是為父親身為一國太子,心懷天下,愛民如子,至德至善,從未心懷叵測,卻在如日中天之時,被奸佞冤屈至此,悲憤枉死。他顫抖著,眼中是淚,是複仇的欲望,他恨不得立馬手刃胡相一眾奸佞。可是無奈他勢單力孤,平冤隻能從長計議。趙則初幼時便起誓:“此生之誌便是承平天下,為著大漢國泰民安,此後經年人生,是為巫蠱案之真相大白於天下;是為懲奸除惡匡扶正義;是為這天朝海晏河清再無冤屈。
“則初,下一步想要如何?”許昭詢問。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趙則初看著窗外車水馬龍,一字一句的說道。
大白閣
這地方是上京頂好的酒樓,天南海北的風味,在這裏都做的極為地道,所以生意興隆,門庭若市,是旁的尋常酒樓望塵莫及的。
頂層的廂房雅靜,窗子用黑紗罩住,隔絕了樓下的人聲鼎沸,煙火酒香。女子還是一身玄衣,帶著麵具,在幽暗的室內沉思著。
隻輕輕“嘩”的一下,門被緩緩推開,女子微微側頭看了一眼,道:“放出來了?”
“是,正如東家所料,皇帝果然放了太子遺孤出來。”身後的隨從俯首道。
“若不是胡相自己沉不住氣,派了殺手去詔獄,皇帝又怎麼會這麼篤定,說起來可要好好謝謝胡相爺。”語氣中透著無盡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