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明似暗,光亮自頭頂的窗隙散開,映得灰塵翻飛,影影綽綽,憑空漂浮。
每日醒來都是這樣的光景,趙則初不過十歲的年紀,該是肆意奔跑,隨意玩耍的時候,卻被囚在了這般的牢籠裏,不見天日。
他就像一個,過早蒼老的孩童,坐在一束光影裏,守著一堆書卷,日日靜默寡言。唯有在鬼吉來時,方才舒展了眉頭說話。
他知道自己是廢太子遺孤,是罪臣之後,噬骨寒涼的夜裏,常常麵壁獨坐,少年的心裏是不見天日的恨,隱忍不發的苦。
他知道父親是忠直的,三十六載人生,滿心滿意是天下民生,無心爭鬥,無關營私,至死未曾動過半分不臣之心。
鬼吉每日都來看他,給他送吃食,與他說話,總是一身不新不舊的青灰色衣裳,斑白的須發,總是不見其人先聞其笑。他是整座監獄的獄長,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照拂趙則初總是夠的。
趙則初吃著麵湯,鬼吉在一旁看著孩子幹瘦,一張不見血色的小臉,不由歎了聲氣,引得趙則初抬眼看他,鬼吉倒細細端詳趙則初起來,看罷,捋著胡須道:“眉目間有帝王之相,雖是落了難,也隻不過是一時困頓。”
趙則初繼續麵不改色的喝麵湯,吃罷,一雙不見波瀾的眼直視著鬼吉問道:“我一直好奇,你為什麼對我如此好,按理說我這麼個落魄的罪臣遺孤,不值得。”
鬼吉搖搖頭,抖動著斑白的山羊胡,道:“罪臣?何以見得太子是罪臣?我鬼吉一生活得雖不見多富貴,也沒多大本事,唯獨這心是亮堂堂的,太子不是罪臣,罪在世道無常,人心不古,如若有罪也罪在清白。”
趙則初的眼裏是潰瀉的悲傷,一瞬間差點哭出來,他以為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同他一樣在意父親的清白,即便心知肚明,也沒有人願意開口。他看著鬼吉一臉正氣,難見的嚴肅之色,他跪起身,問道:“我父親從前對你有過恩惠嗎?”
鬼吉笑了,道:“我不會因為他對我有恩惠而信他,我信他是因為我知道太子的為人,我相信這世上的道理,也從不曾泯滅真心。”
趙則初臉上是苦澀的笑,他哭了,聲音裏都是哭腔,說道:“可笑啊,我阿爺對那麼多人都有恩惠,是他慧眼識人,朝中一半臣子才有機會踏進仕途,是他盡心盡力庇佑,天下萬民方能少苦一分,可是當他大難臨頭時,他曾盡力保護的不敢說一聲“太子冤屈”,偏是一個他不曾有恩的,願意照拂他的兒子。”
鬼吉看著趙則初,過於早的憂傷哀歎,全無少年人的舒暢,勸慰道:“許多人是知道太子的,可是在自己一家老幼的性命麵前,丹心終究是無力的。你須知道人於世間立命,是難的。巫蠱之禍替太子說一句,便是巫蠱同黨,是要抄家滅族的。世上沒有幾人願意為飄在半空的道理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