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篇(2 / 2)

我想起高三的時候,也是10月份——那年秋天氣溫正常,不像今年,多地的桂花很遲才開——我們要在周日前往學校寫文綜試卷,一整個上午,教室裏基本上隻有翻閱試卷和寫字的聲音,因為覺得自己考不上什麼好大學,我在高三的時候反而沒有太大的壓力,所以我常常提前交卷,去連廊上看風景。

那個時候,我和他也不太熟,他有許多好朋友,並且形影不離,再說,他的成績很好,他是為我們全班甚至全年級批閱月考語文試卷的那幾個人之一,不過他身上沒有其他幾位優等生的傲氣。

他總在這個時間來找我說幾句話,說真的,那個時候我很擔心自己誤解他的初衷,因為兩個人的側邊長廊上處於整棟樓的視野死角,我們倆待在那兒,顯得有些曖昧。

我們的聊天其實無關痛癢,無非是吃了什麼看了什麼,私下和他聊,我才知道他多少有些過於樂觀的性格底色實則充滿了模糊不清的陰影,但這也有可能是自我投射,在那麼多次的聊天中,有一次我記得特別清晰。

他一步步朝我走過來,說下午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飯,我下意識搖搖頭,擔心別人的看法,他沒有在意我無禮的拒絕,而是用手撐著頭——我們都倚在陽台邊,他說你看起來很難過。

要知道,在那樣的年紀裏,任誰聽這種其實沒有太多實際意義的話,都會不免感動,我也難以免俗,竟當場流淚,他慌了神,連忙來看我,我把臉埋在雙臂裏,不顧他在一旁輕言細語的安慰。

其實那隻是喜悅,隻因我困在自怨自艾的心境裏太久,才把他當作生命的稻草。

那天我們沉默不語地回到教室,開始一月一次的座位輪換,我和他前後隔了三排,所以不可能有任何成為鄰桌的機會,但我低估了他的膽量和勇氣,他找和我隔了一條過道的同學換了座位,被班主任知道他可是會被罰的,但我隻敢快速瞥他一眼,膽小鬼,我一直都是。

他之所以坐在那裏,我想既是為了告訴我他是我的朋友,也是為了不讓別人心生疑惑,坐在他身旁的是他的好朋友之一。

我搬書的效率很慢,不喜歡在人群中擠來擠去,他無聲地跟在我身後,主動幫我把桌子上的一摞書搬到了新座位上,四周的人都忙著自己的事,沒人注意他和我的多次眼神相接。

那是我生命中為數不多的,被人珍視的時刻。

回憶過去令我更加厭煩,一心隻想離開辦公室,我知道我是在賭氣,賭氣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賭氣除他之外將沒有人小心翼翼地愛我,還在賭氣人事部門的效率低下,甚至連帶著連早高峰都煩了一遍。

這時,新一批泡沫紙來了,我少見的拿出不必要的雄心壯誌,排在隊伍第一個拿到了資源,我匆匆包好兩台顯示器,而組裏所有人,都沒有足夠的泡沫紙來照顧主機的死活。

我逃一般地離開了,抵達住處的時候,我聞見陽台上有煙味,應該是我那位操勞太多的同事鍾離留下的。我洗漱完畢去陽台上一看,果不其然,我看見一些煙灰,我把它們掃走,自己拿了一包煙出來接著抽,其實早戒了,隻是我現在很想他,得做點什麼事才能抑製鋪天蓋地的喧囂。

03

又過了幾年,我被宵宮邀請去參加她朋友的婚禮,她是唯一一個高中畢業後還聯係我的人,我很感激她,去的路上,我有意無意地提起他的名字,宵宮說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去了哪裏,這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一樣。

我裝作唾棄他無情的樣子,實則一心對自己失望。

婚禮的流程很簡單,宴會上隻有新娘新郎的朋友們,聽說大人們在外度假,並不關心這場儀式,我覺得震驚。除了宵宮外我一個人也不認識,她是個熱心腸,主動為新娘去拿更合腳的鞋子,我又落單,在花架間走來走去。

新娘和新郎是很安靜的性格,這時正坐在白色椅子上輕聲談話,他們的年紀比我年長幾歲,或許也本該沒有年輕人過剩的莽撞,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賞心悅目的內斂與沉靜。毫不意外,我想起他來。

但我覺得應該與他告別,無論用什麼方法。

我開始主動去交朋友,即使我和年輕的下屬們有些少許隔閡,但我在盡力,用他們嶄新的眼光和價值觀取代我腦中日複一日對舊日的渴望,很多時候,我坐在辦公室裏,看見玻璃窗外的夕陽,一片灰色建築的後方,薄雲層疊蕩開,夕陽更加溫柔,更加圓滑,很快在建築後銷聲匿跡,不負家鄉那般迫於黑夜似的哀嚎。

我對年輕的小朋友們講起自己一直未婚的原因,聊起無疾而終的遊泳課,乏善可陳隻因他而悅動的青春期。他們把他誤當作女孩子,詢問她的名字,幾個愛好占卜的女孩兒試圖找出我和她命運的糾纏,勢必要給我們一個圓滿的結局。

我搖搖頭,唯獨名字不可以,此時此刻,再叫出那個名字將令我情緒崩潰。

“溫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