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愈其實自己也很清楚的,他們之間的矛盾積重難返,總有一天是要爆發出來的。
兩個人在一起得太突然,各種習慣和觀念猝不及防地碰撞在一起,以至於許多問題在相伴日久後才出現,卻又有太多的事情阻礙,來不及磨合,隻能各自忍讓著。
可偏偏他們都笨拙。
推開書房門的時候,薛愈指尖不自覺地打顫,緩了片刻後又快步走到桌邊,拆開了那封信。
很薄一封信,寥寥幾行字。
徐頌寧說得平淡而輕鬆,隻說她想去散一散心,很快就回來,沒別的意思。叫他不要擔心,也別多想。
然而這樣說著,那信後頭又附了封和離書,已經寫了她名字,按了她手印——侯爺若不高興、不開心,那兩個人之間的婚事,就如當時說的一樣,不算數了罷。
這叫人怎麼“別多心、別多想”呢。
薛愈點了蠟燭,把那和離書一點點燒成灰燼。
外麵的人看見火光,輕輕叩了門,不無擔憂地問:“侯爺?”
“沒事。”
薛愈在屋裏靜靜回答:“把屋裏的燈點亮,夫人她…就快回來了。”
外頭問話的人還沒來得及答應完這一句吩咐,就見薛愈推開門出來,他臉上不無疲倦之色,身上的衣服也欠缺打理,人半垂著眼,站在廊下:“備馬。”
侍從很快就準備了馬匹出來,周玨披著外衣,匆匆忙忙地走來:“你做什麼去,瘋了?”
說著指一指到了中天的月亮:“曉得你自己多久沒睡了麼?如今還是宵禁時分,你臉這樣大,要出城?”
薛愈彎腰把那帶血的劍拎起來,佩在腰間。
“確實是有些瘋了。”他嗓音輕慢,仿佛緩緩歎出一口氣一樣,看他一眼就挪開視線:“我睡不著,也不想再等了。”
“宮中的事情,你不管了?”周玨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
“本就不該我管。”薛愈的神色隱匿在漆黑的暗夜裏,帶一點譏誚的笑:“我累了,也煩了,要找個人去哄我,你讓開。”
這話說完,薛愈就握上韁繩,翻身一躍而上。
冷清料峭的夜風吹入兩鬢,薛愈的臉在京中混了個熟悉,此刻倒是沒什麼人敢攔住他盤問,一路目送這人出了城。
另一邊,阿清正坐在慶寧寺的廂房裏,一點點把徐頌寧的褲腿挽起來。
藥草揉在她腫起的腳踝上,她聽見徐頌寧有些懊惱地歎息:“原本想親自來給老祖宗賠罪,沒想到歪打正著,又弄巧成拙,反倒耽誤了回去。”
這事情說來話長,她原本沒想到這能找到老太太的舊日老友,隻是請來了一位年齡相近的師太糊弄,卻沒想到歪打正著,當真是那一位淮沉師太。
兩個老太太相談甚歡,大費周章來請罪的徐頌寧倒有些張不開口,尤其原本是打算要來接人的,還把自己腳踝給扭了。
不過這樣也好。
徐頌寧托著腮,看外頭的景色,天際蒙蒙亮起一線天光,春日裏,萬物勃勃生機,熱鬧成一團。
可她難免有些頭疼,坐在那裏,頗為為難地想著她和薛愈之間的關係。
就在千頭萬緒的時候,身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雲采和雲朗的聲音夾雜其中:“侯爺!”
她霍然一驚,有那麼一刻,徐頌寧甚至不太敢回頭。有些沉重的呼吸聲靠過來,徐頌寧轉過身就被人抱了個滿懷,薛愈身上算不得太整潔,衣角甚至還沾著血。
沒來由的,徐頌寧猝不及防地想起觸碰他時候,看到他小心翼翼整理衣擺,然後患得患失敲響她門的時候。
“侯爺?”
她感覺到摟在她腰間的手不斷收緊,腳踝在推搡間傳來劇痛,她靠在他肩頭,輕嘶出聲。
後者很快就反應過來,低垂著眼鬆開她,小聲問:“怎麼了?”
極瘦的腰被人抱住,她一整個兒就被人拎起來,妥善地放在軟塌上。
瘦長的手指擦幹淨了,沒入層疊繁複的衣裙,沿著膝蓋摸索到她腳踝,準確無誤地握住扭傷的地方,徐頌寧聽見他歎一聲:“又傷著了啊。”
這話裏含著許多複雜的情緒,到底是心疼還是什麼,她一時竟沒聽分明,隻是輕輕說:“抹過藥了。”
薛愈仰著頭看她,眼神裏閃著明明滅滅的光:“嗯。”
有那麼一瞬間,徐頌寧覺得他又要說出一些讓她恨不得逃開、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話,可他什麼都沒幹,隻是微微低了頭,把頭靠在她腿上:“我好累,你慢慢想,我要睡了。”
徐頌寧被這猝不及防地變故給驚著了,就見他動了動姿勢,調整出一個尚算舒坦的位置後,就真的要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