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沒說話,他靜靜看著李蓉,李蓉抬手推了他一把:“看什麼呢?不會說話了?”
“沒什麼,就是想起以前。”
“嗯?”
“我第一次見殿下的時候,特別忐忑。”
裴文宣靠著牆,麵上帶笑:“我聽說殿下驕縱,也知道自己出身不好,想著殿下下嫁於我,一定很不甘心,我怕是要吃苦頭。”
“你肯定想怎麼對付我了。”李蓉肯定開口,裴文宣是個不會吃虧的狗性子,既然想著她刁蠻,肯定想了法子。
“是啊,做足了準備,結果你把扇子挪開的時候,悄悄抬眼看我那一眼,我突然什麼都忘了,整個晚上就光記著你好看。然後你看了我,紅了臉,規規矩矩和我喝了交杯酒,之後和我坐在床上。我不敢開口,怕你心裏嫌我,結果你和我坐了大半天,小聲問我,郎君還不歇息嗎?”
裴文宣學著李蓉的聲音,李蓉推他,裴文宣笑容更盛:“我從來沒想過,公主會不嫌棄我寒族身份。那晚上你喊疼,我嚇得冷汗都出了,想著明日說不定要杖責我,宮裏給我那本駙馬要學的規矩,我可倒背如流,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你不僅不打我,還親自起來為我束冠,你根本就不會,假裝自己賢良淑德,折騰半天,臉都紅了。”
“老早的事兒了,”李蓉有些不好意思,“你說這些幹什麼?”
“當時你陪我去裴家,一點架子都沒有,還給我家長輩下跪敬茶。回來之後,你悉心照料我,我咳嗽了,你就讓人給我準備梨水,我上火,你讓人熬綠豆湯,我常喝酒,每次回來,都是你親自照顧,知道我胃不好,專門讓人準備藥材,我又吐又鬧,你也忍得我。”
“那時候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哪怕我三年學院魁首,朝堂之上,我其實什麼都不是,但你不這麼覺得,你總誇我做得好,你是第一個誇我比蘇容卿好的人,也是第一個,沒有在談論我的時候,說上一句‘可惜’的人。也是第一個,沒有在談論我的時候,提到我父親的人。李蓉,”裴文宣轉過頭,看著李蓉,“其實是你讓我從寒門和我父親的陰影裏走出來,你不要以為我很好,其實我也曾經偏激,自卑,懦弱。”
裴文宣說著,攬過李蓉,讓李蓉靠在自己肩頭。
“後來你和我分開,我在朝堂裏,也見過不少事兒,你是我見過,在朝堂裏最幹淨的人。”
“你胡說。”李蓉笑起來,“我還算幹淨?”
“殿下,你覺得自己惡心,是因為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你是人,不是聖人,有點**算什麼,你能一直守著自己的底線和內心深處的溫柔,已是不易。”
“你懲治貪官汙吏,你為不公疾呼,你厭惡勾心鬥角,就連你支持世家,都不是為了保護你的利益,而是因為你覺得穩定的朝政對百姓更好。”
“蘇氏的案子,朝廷皆知,蘇容華沒有勾結肅王,可無人敢言,隻有你敢與陛下對峙,哪怕被杖責,也要護老小。”
“轉世重來,朝堂之上,寧妃自盡於大殿,眾人避之不及,你也會為她披上衣衫。”
“你說著在乎權力,可你始終把太子當成弟弟,把上官雅當成你的朋友,對蘇容卿也報之以信任。對君盡忠,對友盡義,你在這個深宮裏,一直用你的方式,踐行著你的君子之道。你看,三十年,除了你,誰在這個染缸裏做到了?”
“不還有你嗎?”
李蓉想了想:“這本就是該做之事。”
“殿下,”裴文宣搖頭,“我也差點無數次走錯路。隻是麵對那些誘惑的時候,我會想起殿下。每次我都會想起來,你會怎麼看我,殿下如我之鏡,正我衣冠。我所做的比殿下容易很多,我跟隨殿下,可殿下你是一個人在往前走。我的堅守,是因我有殿下為約束,可殿下的堅守,便是殿下的本心。”
“重生而來,是殿下點醒我,讓我從前世的偏執中走出來,享受重生的樂趣。是殿下教會我處理和母親之間的矛盾,讓我從年幼卑微之心走出來。是殿下總在幫我,救我,沒有殿下,就沒有今日的裴文宣。”
“你說這些是做什麼?”李蓉轉頭看他,“莫不是要學白蛇報恩,以身相許?”
“我說這些,隻是告訴殿下,你我是夫妻。”
“這又如何?”
“殿下,夫妻本身就是給對方找麻煩的,所謂風雨同舟,生死不離,我於微末,殿下對我不離不棄,今日殿下有難,我怎能讓殿下自己一個人離開?”
李蓉沒說話,裴文宣伸出手,抱住李蓉:“蓉蓉,現在的一切,都隻是你的一個坎,走過去都沒事兒了。”
“我是你丈夫,我陪著你走。”
“可我怕我走不過去。”李蓉聲音沙啞,裴文宣笑起來:“你走不過去,現在也已經很好了。”
“人如水魚,生於泥塘則滿嘴汙泥,生於清水則通身透亮,殿下,有**、會於絕望沉淪、會於黑暗動搖,這不是什麼大錯,不過是凡人都有的缺陷罷了。”
“你是個普通人,你可以像普通人一樣愛,一樣恨。你不必特別優秀,也配得到感情。”
“你沒有錯。”
裴文宣說著,李蓉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覺得眼淚停不下來,裴文宣聲音很輕:“你信任上官雅、太子殿下、蘇容卿,都沒有錯。如果有誰辜負你,是他們的錯。”
“而且,殿下,其實他們沒有你想象那麼壞,你仔細想,仔細看,這個世界比你想的溫柔得多。”
“真的嗎?”
“真的,”裴文宣抱緊她,“有我在,你去看看,如果這世界風雨,你就回來。”
李蓉沒說話,她聽著外麵的風聲,靜靜靠著裴文宣。
他們在床帳給予的黑暗裏,保留著一片獨有的溫柔。
這個時候,福來從宮中出來,令人進了太子府,朝著跪坐在劍前的李川恭敬行禮,平穩出聲:“太子殿下,陛下有請。”
李川冷漠回頭,目光落在福來身上,他沉默許久,終於起身。
而蘇容卿躺在床上,也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一睜眼,就聽見旁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醒了?”
蘇容卿轉過頭,就看蘇容華坐在位置上,他一掃平日的浪蕩,一雙眼認真中帶著幾分探尋。
“大哥。”
蘇容卿幹澀出聲,蘇容華起身倒了杯水,給蘇容卿端過去,遞到他麵前。
“喝杯水吧。”蘇容華平淡道,“喝完了,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