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若飛覺得自己真生病了。
自小跟肖燦星爭戰各國電影節,走紅毯,拍照,他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無論怎樣吵鬧的場合,都能一副水來土擋紋絲不動的作風。唯有今天,在普普通通的片場食堂裏,他覺得吵,入耳的聲音都是沾滿病毒的針,刺得頭蓋骨發脹。
他不想待在這個地方。一秒都不行。
肖若飛猛地起身,頭暈目眩,踉踉蹌蹌往外走。剛才吃掉的食物偏偏也和他作對,如泄閘洪水往嗓子眼湧,他還沒走出食堂,就狼狽地吐了一地。
旁邊有人發現了異樣,跑到他身邊悉心詢問,他張開嘴,隻剩聲帶撕裂地疼。
這他媽的簡直活見鬼。
出門前明明量過體溫,不多不少正好36度,現在怎麼就燙成一塊炭,連呼吸都能燒開水。肖若飛推開身邊的人,給自己清出一條道,拖著僵屍般的步伐往回走。
走到半截,肖若飛還是覺得吵。他仔細一看,那不是自己的幻覺,是現場真的聚了好多人,有人拿手幅,有人拿燈牌,幹脆還有等身掛軸,吵得天都要翻了。
所有的應援,無一例外指向同一個名字,顧春來。
他見無數顧春來在麵前飄,有畢業不久剛登上舞台的時期,有讓顧春來在話劇屆站穩腳跟的《暮春早秋》、《失敗與榮耀》時期,有《雙城》時期,還有更多的是最近。那些顧春來被液化、增白、拋光、放大,打印在平麵上,失去棱角,失去起伏,近乎失真。
肖若飛不喜歡,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他下意識想趕走這一切,剛揮手,就被人握住。
“哥,你病了。”張一橙難得嚴肅,“咱回去休息。”
“這群人……幹什麼的!”肖若飛有氣無力,終於吼出聲。
張一橙眉心擰成曲折的川,猶豫之下,小聲開口:“都是小顧老師的粉絲。”
“粉絲,粉什麼絲?醋溜的?紅燒的?玻璃粉?好吃嗎?能好吃嗎?”肖若飛臉煞白,語氣再凶,也沒往日氣勢。
見狀,張一橙趕忙捂住肖若飛的嘴,連扯帶拽,拽回房,關上門,才仔細解釋。
原來那些都是顧春來的粉絲,《雙城》開播後,就零零散散有人出現在片場,遞禮物送花,不過都被保安和張一橙勸回去了。不知為什麼,今天突然多了許多,感覺後援會出動了似的。
肖若飛聽得迷迷糊糊,想指示對方和新媒體運營那邊確認一下,可他碰到枕頭,三秒之內便昏死過去,不知春秋。
在夢裏,肖若飛突然回到自己二十一歲的夏天。
那年景城的風特別大,無論晴雨,一直暴烈地吹。顧春來的衣服偏大,總被吹得前襟鼓脹,衣角亂飛,偶爾還會露出一截奶糖色的腰,精瘦,沒一絲贅肉,不太明顯的肌肉線條從後背延伸到腰窩,最後偷偷藏進褲腰裏。
肖若飛覺得煩,煩對方總是不好好穿衣服,就偷偷拍下來當證據,被發現一次就罰一枚硬幣,放到小豬撲滿裏,什麼時候放不下,就拿著一起去喝酒。
那時他們正準備肖若飛的畢業作。
最開始討論拍哪種題材時,顧春來想都沒想,提議拍愛情戲。當時肖若飛特驚訝。認識三年了,他從沒見對方為誰心動、為誰生氣,表情也一直是清淡溫柔的,貌似與愛無緣。他覺得有趣,試探過顧春來幾次,看對方底線在哪兒,可顧春來隻是順著他,陪他鬧陪他笑,其餘也沒過多的動作,反倒搞得他更好奇。
更好奇,就更想多看一點。多看一點,小豬不知不覺沉得抱不動了,再也吃不下一枚硬幣。
那一夜他們吹了一打啤酒,二人醉醺醺回到家,借著酒勁,手比腦袋更向前一步,頑劣地碰到不該碰的地方。那晚降溫,天很涼,窗子裏吹來的風帶著加冰的鹹檸汽水的颯爽,脆生生的,但這兩個人偏偏弄得對方一身汗,浸到糖漿裏,黏得化不開,好似兩條垂死掙紮的魚,相濡以沫。
後來天亮了,夜晚的潮汐、隱秘與衝動隻能屬於夜晚,無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都懂,便平靜地好似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寫劇本,繼續走遍景城的大街小巷,繼續假裝約會,假裝牽手,假裝體驗別人故事中怦然心動的瞬間。
唯有心裏有一根弦,緊得發疼。
疼得要斷掉。
疼得肖若飛陡然墜出夢境。
肖若飛知道現實根本沒那麼美。
就算被子壓得人喘不過氣,他還是凍得渾身發抖,牙齒打顫,如置冰窟,眼皮灌鉛似的抬不起來。半夢半醒間,他聽到熟悉的聲音詢問他感覺好點沒,需要什麼,想喝水還是想吃東西。
他說要水,要吃麵,那人答了句好,聲音漸行漸遠,他連忙扯開嗓子,喊了句,我還要你。
可話說出口,肖若飛就覺得自己太可笑。
聲音的主人正在跑宣傳,加班加點,不分晝夜,忙得四腳朝天,連語音或視頻的時間都沒有。他隻能靠一條條微信的文字,拚湊出這個人近況的點滴,不生動,不立體,比印在粉絲應援物上的圖還要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