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負傾城(1 / 1)

他們早該成婚的。那年金殿趙王慶功,酒酣宴熱,將她許給他。一個是趙王最疼愛的公主,一個是趙國最年輕有為的上將,兩人站在一起正是佳偶天成,一對璧人。

如今時光匆匆,原來耽擱了他少年風流馬踏落花,也耽擱了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她有些恍惚,百裏玉寒提到趙王是她不得不顧及的。他本就年高,太子嘉竟然狠心對生父下虎狼之藥,又因嫡子謀逆急火攻心,病體堪憂。幸而她細心調養,如今無虞。他雖不言,但心中對這個女兒是欣慰愧疚又擔憂,若能見到她與百裏玉寒成婚,自然安心。

可她如今若嫁給百裏玉寒,等同與嬴政宣戰。況且又以鬼穀女子不可出嫁之語拒絕了嬴政要她做秦國王後的要求,如今若嫁,匡扶嬴政天下一統的心血就白費,百裏玉寒也會有性命之憂。

百裏玉寒看著她眸中流轉的神色,手心發汗。他自恃一向放浪不羈,何曾如此刻一般緊張過。而趙陵綰流轉的目光終於暗了下來,他忽然覺得,一切都空了。

“天下未定,何以為家。”她良久不過吐出這一句,他卻心中了然。

待到秦王一統六國,她才功成身退,成家為人婦,從此洗手做羹湯。

可這天下烽火不休,那時誰知她在哪,他在哪。

他心如死灰。

“是我不好,如今什麼時節,又提這些不要緊的了。”他自嘲笑笑,將酒壺遞給她,“這叫美人釀,酒性最是溫和。不會再一飲即醉了。”

他什麼都沒有說,讓她既懺愧,又欣慰。懺愧讓他等她多年,欣慰知己如他。

舉起酒壺痛飲一回,果然酒水清冽,花香清甜,不似那等烈酒嗆喉。

“玉寒,我……”她恍惚看見百裏玉寒皺著眉頭,卻在聽見她這句話時有些急切地湊近來要聽,然而她暈暈乎乎扶不住額,隻覺得天旋地轉,最後緩緩倒在了他身上。

“陵綰……”他無聲地喊著。

良久,他仿佛下了什麼決定,攬著她腰肢的手一緊,抱起她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那一夜美人釀酒性沉醉,他將昏睡的她藏在府中,外麵的血腥宮變仿佛都與他二人無關,他隻靜靜在床邊看著她。

那一夜月上中天被王宮大火映紅成血月,宮中人口奔忙混亂不堪卻連主事之人都不曾有一個。

那一夜宮廷嘩變禁軍入宮,太子嘉隱忍多時終於爆發逼宮,而宮中原屬百裏老將軍率領的部將全部叛變。

那一夜,是他負了她。

血殺的喧囂,刀兵的蜂鳴,死亡的哀嚎,不知持續了多久。他漸漸麻木,看到暈醉的趙陵綰酣夢中唇角還有一絲微笑。

她大約好久沒這麼睡一次好覺了。

大約,也是她最後一次能睡的這麼好了。

他為她攏好被角,眼神流連在她麵上,最後緩緩走出了靜室。

“岩,你是我的人。替我守好她。”

“是。”門外侍立的男子輕聲應答,似乎也怕吵醒了屋中熟睡的女子。他看著百裏玉寒頭也不回地走出院子,直挺的背僵硬,每走一步都有沉重異常的微微一頓,落寞如天地之間唯有這一人。

南宮岩盯著他離去的方向,忽然開始懷疑他這一切是否值得。那杯普通人一杯三日不醒的明日笑騙作是酒性溫和的美人釀騙的趙陵綰毫無防備,他聯手太子嘉逼宮奪位便可得到趙國汾水以南的半壁河山,他與秦王嬴政抗衡的勝算又多了一分。

南宮岩眉頭緊皺。他從小就作為政治武器被培養長大,他生活在先代秦王的陵墓,無情無心,隻知不達目的不擇手段。可如今他卻極害怕,怕那玉樹臨風般溫潤的男子再也不會有明朗的笑容。他隱約而清晰地預感到,這一夜將在百裏玉寒生命裏造成多大的影響。

他扭頭看向隔著一層窗紗的室內,絕世傾城安枕於內。今夜百裏玉寒騙了她,騙了她的河山破碎,騙了她的家國動蕩。從此六國雅傳的一對璧人也許就要反目,為了免除後患,他應該替主子殺了她。

可他不能。

因為百裏玉寒對他說,你是我的人。

他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無論燕太子丹還是趙國太子嘉,不過是利益關係。太子嘉當是第一個想除掉趙陵綰的人。百裏老將軍雖是忠臣名為父子,可趙陵綰既然不願嫁給百裏玉寒,他同樣抱著得不到就毀掉的心理。

隻有他南宮岩和手下的勢力,是完完全全屬於百裏玉寒並且聽命於他的。

他豈能忍心讓他失望。

而那個女子若醒來知道這一切,又會做出什麼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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