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
方才還赤日炎炎的天空,忽然滾起厚厚的烏雲。遠山壓下深深墨色,濃鬱得仿佛要滲下水來。高大的城牆上站著無數英武挺拔的趙國士兵,甲胄齊開,刀鋒錚亮。那背脊挺直,臉色卻比天色更要沉重,烏壓壓的人群沒有半點聲音。
遠遠傳來嘚嘚馬蹄聲。
一瞬間,眾人的呼吸聲都繃斷了弦。目光齊齊盯著遠處山丘即將湧來的千軍萬馬,眼中有視死如歸的決絕。
半晌,隻見一人一馬悠閑踱來,馬上之人烏發如墨,一身寬袖長袍獵獵飛揚,風中衣袂流連著發絲,美若謫仙。
眾人皆舒了一口氣。
“城下何人?”一個極為高大健壯的將領皺起眉,對著下方那人毫不憐香惜玉地大吼一聲。這一吼中氣十足,一眾將士這才略放鬆下來,看向那人。
那人抬頭,絲毫未被這一吼嚇到,反倒微微一笑。雖隻露半分笑意,容色已顛倒眾生。好膽識的女子!極高大的將領睜大了眼。
女子纖手一翻,掌中赫然一枚金牌,熠熠生輝。那是趙王令箭!
“開城門!”
厚重的城門迅速打開,天邊陰霾咋破,一縷陽光照在城牆上。
“將軍……”一個士兵上前一步,遲疑不定。
“興許要晴了啊。”高大將領撫著下巴,哈哈大笑,大步走下城牆。留下身後眾將士一頭霧水,卻被這笑聲感染,也嗬嗬笑起來……
秦國都城 鹹陽
鹹陽宮正殿高大肅穆,照壁巍峨。正中央一根烏黑巨柱雕龍騰九霄之像,秦王金座高高在上,下首兩邊列兩排齊整幾案,此刻眾公卿皆至,紛紛交頭接耳。
“衛公有禮。”座位不上不下的一位官員拱著手將身體傾向身邊一位同級的官員。
“司寇大人有禮。”這位連忙拱手還禮。
“衛公可知,這趙國公主……”司寇大人掩嘴壓低了聲音:“邯鄲一戰,我大秦慘敗呐……”說著偷偷望向左首座位臉色難看的上將王翦。
這位衛公竟絲毫未看出司寇大人臉上的幸災樂禍,一本正經地拈須歎道:“奇女子!如何不知?如今大約天下皆知。這位公主乃趙王嫡女,然師承鬼穀,邯鄲一戰趙國本要亡了,這位公主卻突然回來,輕輕鬆鬆便大敗王翦將軍……”
“衛公慎言!”司寇大人忙忙打斷,左顧右盼。
然而滿座竊竊私語皆是此事,又如何打斷?
右上首座位,原本淺笑怡然默默喝茶的年輕英俊男子忽然咳嗽起來。
眾人頓時正襟危坐,朝堂一片鴉雀無聲。
男子又淺淺抿一口茶,似是忽然注意到了眾人的變化,抬頭拱手笑道:“實在失禮了,本官向來身子病弱。諸位大人怎麼不聊了?繼續啊。”
此話一出,方才議論邯鄲之戰的官員齊齊冷顫。
李斯丞相這笑麵虎真是越來越奸了啊……膽小的司寇大人不禁腹誹。
“大王到!”
宦官尖利的嗓音響起,眾人低眉斂眼,肅穆而立。
秦王一襲玄色衣袍,繡金龍騰雲,腰環白玉。金冠垂琉藻遮住了眉目,隱約可見輪廓刀削斧刻,一方下頜白淨清瘦。
“眾卿請坐。”聲音不辨喜怒。
王翦終於坐不住了,直起身抱拳道:“大王……”
“愛卿無須自責。此戰之敗,寡人心中有數。”秦王淡淡道,並不看他。“聽聞趙國公主極善兵法?為何前所未聞?”
“此女不過有些妖法,臣一時輕敵才未能攻克邯鄲!”王翦怒道。
何止是未能攻克啊,分明被打的顏麵盡失。
“丞相大人以為如何。”
被點名的李斯放下茶盞,挑眉一笑:“大王可知鬼穀?鬼穀一脈,奇人輩出。孫臏、龐涓兵法卓著,蘇秦、張儀配六國相印。然早已消聲覓跡多載矣。臣聽聞,邯鄲之戰趙國主帥為趙王嫡親公主,行第三,年僅十六,名陵綰。自幼長於宮外,便是從鬼穀之教。其兵法謀略,智勇雙全,咳……”說到此又低頭咳嗽,蒼白麵色咳得有些泛紅:“所以,臣以為對趙國之戰,王翦上將……敗也屬常理。”
丞相大人永遠笑的無害,而一眾大臣聽著他最後一句話想笑又不敢笑,臉上憋得痛苦。
王翦攻打趙國已有半年,如今最後一戰竟然慘敗,且敗在一少年女子手中,氣的急火攻心。
丞相大人竟然說是常理?
有人偷偷向上看一眼,一向冷酷的秦王垂琉輕顫,似乎也忍不住笑了。
“趙國必須攻下。”
秦王起身,望向下首諸文臣武將,望向深深殿堂,望向長階之外浩大鹹陽宮,望向秦國以東遼闊中原……
千秋霸業。
擋我者,殺無赦。
鹹陽朝堂變色之際,邯鄲城正行一場夜宴。與宴皆是趙國王室子弟,重臣大將。行在一場勝戰之後,更是熱鬧不比尋常。眾人麵紅耳熱,興致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