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子彈脫離槍口,直線打進血肉。
這一聲沒入忽遠忽近的退潮之中,傅堯諍還以為是自己緊張過度的幻聽。
直到懷中僵著脊背的人軟**體,緊擁他脖子的手無力鬆開時,他才後知後覺的想要挽回對方倒地的頹勢。
“小嶼!!!”
已經沒用了,他跟著肖乃嶼一起摔倒在膈人的沙石上,雙手快速暈開一片濕熱,視線從對方驟然慘白的臉上下移,一朵血紅色的花在肖乃嶼心口緩緩舒展開。
子彈是種子,心髒是土壤,維持生命的血液綻成死亡之花。
鐵鏽的腥味混在濕鹹的海風中,肆無忌憚地侵擾在場所有人的神經。
肖乃嶼看到了一片很藍很藍的天,他的意識隨著血液的流失快速消散。
他不知道在哪個劇本上看到過一句台詞:
“心髒被打穿孔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就開始進入不足五分鍾的倒計時。”
這不是他的角色,否則他一定會記得很牢。這種台詞一向隻給主角的,他永遠都在演配角。
戲裏是,戲外也是。
可現在也不需要再演戲了,因為此刻他真的中了槍,生命真的開始進入倒數階段。
這裏離市區十公裏遠,醫生來不及的。
臨死前,他看到了傅堯諍絕望到有些猙獰的麵容。
傅先生那張俊雅得一絲不苟的臉,原來也能做出這麼醜的表情。
真是暴殄天物。
不斷有液體滴到他的臉上,他所有的痛覺都聚集在心口處,其餘的感官麻木了一般,一時也分辨不出這是什麼。
直到有一滴水無意落到了他的嘴裏。
是鹹的。
一定是下雨了。
隻可能是雨。
這個人怎麼可能為自己哭?
他疲憊地想,海邊的雨,原來是鹹的,真是又鹹又苦。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體內血液在流失,他知道再這樣耗下去,不用五分鍾自己就會死。
一念及此,竟然一絲麵對死亡的恐懼都沒有,反倒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前幾天,他剛剛過了22歲的生日,傅先生終於記對了一次他的生日。
他身上永遠背負著另一個人的影子,過往三年,連生日都是過的那個人的份兒。
在傅堯諍這裏,他連名字都不曾擁有。
他匆匆來這世上走過一遭,短短一生,嚐過了最甜的蜜,最後發現自己不過是他人止渴的鴆毒。
他累了,闔上眼眸不想再看眼前這張扭曲的臉。
“小嶼,肖乃嶼,你不許睡!你別睡!我求你了別睡過去!”
帶著哭腔的一聲聲逼得他無奈至極。
身上的乏力感在短短幾秒內居然暫時退散了。
肖乃嶼睜開眼,左眼的視線依舊被那一條疤痕阻礙著,他已經看不真切傅堯諍此刻的表情,也不在乎他在哭什麼喊什麼,隻自顧自的說道:
“你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可憐我,我從一開始...也不應該認識你。”
他闔上眼睛,疼得氣音都微微發著顫:
“你放過我...讓我死得清淨些...你也不用...記得我。”
大概是經曆了一場回光返照,這話落下,心腔處的劇痛以強於之前百倍的力道迅速吞噬他所有的生命力。
他無力理會這個人的歇斯底裏,最後一絲氣力鬆懈,偏頭倒下時,右耳還能倚在這人的心口處。
那裏心跳如鼓,彰顯著熱烈的生命力,這是他擋槍時想要的結果,而自己這顆千瘡百孔的心髒,自此後終於可以停歇安靜。
傅堯諍無措地抱著懷中再無聲響的人,他的右手還緊緊捂著肖乃嶼的心口,豔紅的鮮血從他的指縫滑入手背,血液描出一副詭譎的線路,囂張地告訴他這一舉動有多無用。
他無法阻止這個人的死亡。
傅堯諍托著懷中人的後腦,讓他偎在自己心口處,自欺欺人地低語著:
“小嶼你,你別睡,別睡好不好?我,我把機票訂好了,機票都訂好了....我給你約了最好的,最好的心理醫生,他能治好你的病,我知道你不喜歡醫院。所以我們去看醫生前,我會先帶你去貝加爾湖,那裏正值冬天,你喜歡雪,我就帶你去看那裏的雪。我知道你三年前就想去了,你醒過來,我就帶你去看,好不好?”
“你隻要睜開眼睛再看我一眼,我什麼,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他原先還能扯著嘴巴笑出一個怪異的弧度,現在卻連表情都無法控製,他必須努力呼吸才能保證自己在喉嚨發堵的情況下說出完整的話來。
可這話也是斷斷續續,透著哀痛與絕望。
“...你太傻了,太傻了...該死的,一直都是我,是我才對,我才是,最該死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