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恍惚間,陳叫山分明又看見了:自己領著船幫眾兄弟,像出征勇士,人人在腰裏係了一條紅腰帶,眾人大步騰騰朝碼頭走去,晨風輕拂來,一條條紅腰帶,紅紅的穗頭飄卷起來,猶若紅霞……
火車一到站,“劈啪啪啪……”的鞭炮聲傳來,炸得一地紅紙屑。車門一開,站上“咚咚咚咚”的鑼鼓聲,越發響亮起來……
多麼熟悉的情境!
“淩江有靈,萬古虔誦,浩淼千裏一帆送,納祥瑞,執自誠,禱清平,祈始終,喚風平浪靜……”
這是初跑桃花水時,祭拜江神的祭詞……
接待陳叫山一行的,是唐躍龍,如今,他是梁州地委副書記。
“陳伯,歡迎歡迎,我是躍龍啊……”唐躍龍緊緊地握著陳叫山的手。
唐躍龍?
“爺,那你說龍的精神是啥?”
“騰雲駕霧也好,呼風喚雨也罷,這些啊,都是龍的表象本事!”
“真正意義來說,龍,就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心神,心念,心盼……我們祈願到哪裏,龍就能飛舞到哪裏,將那事兒促成!”
唐老爺曾教唐躍龍舞龍,唐躍龍總是問些問題,唐老爺總是悉心回答……
陳叫山便向唐躍龍探問許多故人舊友,唐躍龍便逐個回答……
故人皆已凋零……
各有各故事……
盧家大院已消失不見了,在原來的地方,是一排排的青瓦紅磚房,每一家的院壩都不小,有的曬著柴草,有的大人,在院壩裏教小孩子學騎自行車……
“陳伯,高家堡現在駐紮著部隊……太極灣那兒,現在成了旅遊勝地……陳伯,回頭我安排你們過去好好逛一逛……”
陳叫山微微籲著氣,連連地“噢……噢……”
來到吉靈小學時,陳叫山見學校麵積比過去足足大了好幾倍!
操場上,身穿藍色校服、係著紅領巾的學生們,整齊地排列著方隊,由一位老師的教唱著——
讓我們蕩起雙槳
小船兒推開波浪
海麵倒映著美麗的白塔
四周環繞著綠樹白牆
小船兒輕輕
漂蕩在水中
迎麵吹來了涼爽的風
……
下午,陳叫山提出去看一看龍王廟,唐躍龍便笑著說,“陳伯,現在龍王廟沒了……”
“沒了就沒了……”陳叫山喃喃著,“我就是過去走一走……”
淩江的新大橋,十分雄偉壯觀,但站在大橋上,陳叫山朝橋下看去,卻明顯感覺到:淩江瘦了……
原先龍王廟所在的高台,如今已被夷為平地,成了砂石廠,一張張篩網,斜斜搭著,工人們汗流浹背,一鍁一鍁地朝上攛著沙石……
“下雨了,下雨了……”——“雲的涎水淌下了……”
“打雷了,打雷了……”——“天的銅錘敲響了……”
工人們幹活喊著的,是曾經求雨舞柳龍的號子,但很快來了四五輛手扶拖拉機,“嘟嘟嘟”地響著,將那號子湮沒了……
晚上,大家住在了樂州招待所裏。
夜很深了,誌雁、誌榮、誌勝坐在房間裏討論著,誌雁說要陳叫山隨她去香港,誌榮和誌勝,則希望陳叫山隨他們去英國……
這時,陳叫山扶著禾巧進來了,陳叫山說,“你們嫑操心了,我哪兒也不去,就留樂州了!”
兒女們正愕然,陳叫山又說,“回頭你們找躍龍商量一下,把龍王廟那沙石廠給我買下來……碾莊碼頭不都成樹林子了麼,龍王廟那麼大一坨地方,不種樹,不就糟踐了?”
說完,陳叫山攙著禾巧朝外走,嘴裏哼哼著秦腔——
朝堂沙場夢幾輪
珍圭銀槍何為尊
金戈鐵馬日曜金
枕戈待旦雪飛銀
道甚麼一將功成萬骨枯
說甚麼功名不朽汗青存
有道是故國家園落照裏
泥爐溫酒笑王孫
欄杆拍遍遙望處
玉笛一聲老淚渾……
兩人相互攙扶著,走到樓廊裏了,快要上樓梯了,禾巧對陳叫山說,“明兒一早啊,咱記著到藏經寺去上炷香哩……”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