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浩蕩向海……
夜黑,夜冷,濤聲迭迭……
行出一陣,陳叫山猛然一驚:漲潮了,且風向轉變,成了東北風!
“保持好序列!不要擺槳,側身劃,蹲下,蹲下些,減少阻力……”
迎麵而來的東北風,越刮越凶,一股一股貫入陳叫山口中,陳叫山吼喊的嗓音,被噎抑住了,他將兩手擴在嘴邊,仍大聲指揮,“鵬天,三旺,傳令下去,用繩鉤套船舷,不要拉死,注意間隔……”
東北風越發凶狂!
海潮似煮沸的開水,一個高浪接一個高浪,浪起如山聳,浪落若地陷,船身跌宕起伏,漂擺不休……
“嘩啦——”一個浪撲來,打濕了陳叫山的褲腿,迎麵烈風,狠如鋼刀,割刺得腿上生疼……
“先生,中邪了,這是妖風鬼浪,沒見過,我從來都沒見過啊!”鵬天急得大叫。
“這時候起潮,真他娘見鬼了……”
“說變風就變風,邪了……”
“不行了,不行了,劃不上去呀!”
“快,快快,套繩鉤……”
“穩住,蹲下些!”
“加把勁,搭把手,頂住——”
風急!
浪狂!
起伏……
洶湧……
船工們一陣慌亂,船上戰士有的開始嘔吐,脖子幾乎探到海裏,指甲深深地摳在船板上……
終於抵了岸,陳叫山用應急馬燈一照,查看手表:已是淩晨一點半!
船工與戰士們紛紛朝岸上搬運物資,一趟又一趟跑……
忽然,陳叫山驚呆了——起先凶狂不休的海潮,眨眼間猛退了,所有船隻被擱淺在沙泥中……
糟糕!
邪性啊……
真是撞了鬼了!
海潮越退越遠,濤聲漸稀……
船工們一個個捶胸頓足,“完了完了,這下完了,咱回不去了……”
“走,跟我走——”三旺一咬牙,轉身向海灘,“五人一組,一二二排列,推船入海!”
三旺帶頭剛走幾步,身子猛朝下一陷,越陷越深,轉瞬沒至大腿根了!
“別過來——有淤坑!”
三旺急著喊,淤泥已到腰部,“繩鉤拋過來……”
幾個船工拿了繩鉤,正朝前走,突然,“轟——”一聲,一顆炮彈炸來,幾個船工頓時魂飛魄散……
“趴倒,散開——”
高雄彪持槍在地上一翻滾,急得大喊!
三旺一點點地朝下陷,淤泥已到胸口……
“三旺哥——”
鵬天聲嘶力竭地吼著,要撲過去救三旺,被一位戰士抱住,“別過去,有炮彈……”
鵬天掏出槍,抵在那位戰士的額上,滿臉是淚地說,“再不放開我,老子崩了你!”
鵬天一把推開那位戰士,慢慢朝海灘爬去,手裏緊握著繩鉤。
淤泥已到三旺的脖子……
“三旺哥,三旺哥,你忍著,別怕啊……”鵬天心急如焚,淚如雨下,“兄弟來救你……”
亂哄哄中,陳叫山猛回身,看見了海灘險情,將彈藥箱一丟,一個翻滾,朝海灘躍去……
“咚——咚……”
一連兩顆炮彈,在陳叫山和鵬天之間區域炸開!
鵬天兩條腿被齊齊炸斷,仍在爬……
高雄彪撲過來,用身子蓋住了陳叫山……
淤泥已到三旺耳朵處,三旺努力將腦袋仰起,再仰起,看著鵬天仍在爬,兩行熱淚,順臉而下,嘴唇哆哆嗦嗦著,“兄弟,好兄弟,來生……再做兄……兄……弟……”
陳叫山發瘋了一般,猛地掀開高雄彪,疾步奔去,三旺的頭發擎在淤泥上,如一株草,水泡“汩汩”地冒著……
陳叫山一躍,抱著鵬天,一個翻滾,前處接連有炮彈炸開,淤泥灘上,泥漿飛跳,船板飛旋上天……
鵬天已經沒氣了……
陳叫山將鵬天緊緊摟在臂彎裏,牙根狠咬,眼淚順著臉淌,想喊,已發不出聲,想吼,嗓子被一團東西堵實了……
天亮了……
前方敵軍坦克轟隆隆而來,履帶掀起草皮飛濺……
空中數十架飛機,密密麻麻盤旋……
一個個船工、漁民,在炮彈轟炸中魂飛魄散……
一個個解放軍戰士,端著槍,來不及打出一發子彈,紛紛倒下,又被坦克碾壓……
一艘艘船,在瘋狂轟炸中,飛跳,撲旋,散成一堆木片……
前進無路!
後撤無望!
大炮!
坦克!
戰機!
惟有殊死一搏!
陳叫山背著身中數彈的高雄彪,沿著一條狹窄坳溝,艱難前行,欲尋一隱蔽之處……
“叫山……兄弟……放下我,放下吧……”
從未掉過眼淚的高雄彪,一大顆一大顆的淚珠,砸在陳叫山脊背上,脖子上,“兄弟,我對不住你,我不該叫你來,我糊塗,我後悔啊……”
“呯——”
一聲槍響,陳叫山忽地感覺背上略輕了一些,高雄彪胳膊朝下猛一耷……
陳叫山將高雄彪放在地上,抓了一把土,去堵高雄彪太陽穴上血糊糊的洞,忽見前方有四輛坦克,並排開來……
“高兄,買賣賠了……”
陳叫山流著淚,笑著,將手槍對準自己太陽穴,猛一摳扳機……